京郊骡马店的地下密室,空气沉闷得如同暴雨前的低气压。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四人疲惫而凝重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从漠北带回的鎏金铜盒就放在粗糙的木桌上,盒盖上冰冷的火焰莲花纹路,仿佛在无声地灼烧着每个人的神经。
这盒子里的东西,是足以掀翻九重天的惊雷。但如何让这声雷炸响在恰当的地方、恰当的时间,并且不先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是比夺取它更加凶险的难题。京城如今是何光景?天尊与曹宏的阴谋进行到了哪一步?皇宫大内,那场即将到来的寿辰盛宴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杀机?
他们需要眼睛,需要耳朵,需要洞悉那座龙潭虎穴最新动向的情报。
“必须立刻搞清楚宫里的情况。”谢颜打破了沉默,声音清冷而坚定。她看向赵无影,“赵香主,我们在京城,还有没有可靠的消息来源?”
赵无影眉头紧锁,沉吟片刻道:“京城的水太深,曹宏的东厂和锦衣卫眼线遍布,我们原有的联络点大多已被拔除或暴露。不过……还有一个地方,或许能打听到一些风声。”
“哪里?”
“鬼市。”赵无影吐出两个字,声音压得更低,“特别是鬼市里那个叫‘包打听’的人。”
“包打听?”龙啸云挑眉,“名头倒挺响。”
“此人来历神秘,常年混迹于三教九流最底层,从乞丐、小偷、青楼女子到衙门里的胥吏、宫中的底层太监,都有他的眼线。只要价钱合适,他几乎能弄到任何你想知道的消息,上至王公贵族的隐私,下至市井巷陌的奇闻。但他极其狡猾,行踪不定,只认钱,不认人,而且……消息真假,需要自行甄别。”赵无影解释道,“风险很大,但眼下,这可能是最快了解宫内动向的途径。”
李寻欢点了点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值得一试。”
事不宜迟。当夜,由赵无影带路,李寻欢和谢颜稍作易容,三人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骡马店,潜入京城。龙啸云因伤势和体型特征明显,留在据点留守,看守至关重要的铜盒。
京城依旧繁华,灯火璀璨,笙歌不绝。但在这片繁华之下,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紧张。巡逻的兵丁和便衣探子明显增多,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过往行人。尤其是靠近皇城的区域,更是戒备森严,气氛压抑。
赵无影对京城的阴暗角落了如指掌。他带着二人穿街过巷,专挑最偏僻、最肮脏的小路,最终来到城南一片鱼龙混杂的区域。这里没有耀眼的灯火,只有一些昏暗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映照着破败的房屋和狭窄的巷道。空气中混杂着劣质酒气、汗臭和某种腐败的味道。这里便是京城地下的影子世界——鬼市。
鬼市并非固定的集市,而是在深夜特定的区域自然形成。此刻,已是子时,鬼市正到了最热闹的时候。形形色色的人影在阴影中晃动,低声交谈,进行着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销赃的贼货、来历不明的古董、禁忌的书籍、甚至是一些江湖恩怨的私下解决。
赵无影低声道:“跟我来,包打听通常会在‘赌命坊’的后堂出现。”
赌命坊,名字便透着一股亡命之徒的戾气。门面毫不起眼,但一进去,震耳欲聋的喧嚣和浓烈的烟草味便扑面而来。不大的空间里挤满了人,赌徒们围着几张赌桌,声嘶力竭地叫喊着,眼睛因贪婪和疯狂而布满血丝。骰子的碰撞声、骨牌的摔打声、赢钱的狂笑和输钱的咒骂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堕落癫狂的画卷。
赵无影对这里的环境似乎很熟悉,他不动声色地挤开人群,带着李寻欢和谢颜穿过喧闹的前厅,走向一条通往后面的狭窄走廊。走廊尽头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门前守着两个膀大腰圆、眼神凶悍的汉子。
赵无影上前,对那两名汉子低声说了几句暗语,又塞过去一小锭银子。汉子打量了他们三人几眼,尤其是目光在谢颜易容后平凡无奇但身段难掩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这才点了点头,让开了通路。
推开门,里面是一个相对安静的小房间。房间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方桌,几把椅子,桌上点着一盏油灯。一个穿着半旧绸衫、身材微胖、面团团如同富家翁的中年人,正独自坐在桌边,就着一碟花生米,慢条斯理地喝着酒。他脸上总是带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但一双小眼睛却滴溜溜乱转,透着一股精明的算计。
此人,便是“包打听”。
见到有人进来,包打听抬起眼皮,笑眯眯地道:“哟,稀客啊。三位面生得很,不知是求财,还是问路?”
赵无影上前一步,沉声道:“包老板,久仰。我们想打听点宫里的风声。”
包打听小眼睛眯得更细了,笑容不变:“宫里的风声?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买卖。价钱嘛……自然也不便宜。”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捻了捻。
谢颜从袖中取出一片金叶子,轻轻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只要消息够快,够准,钱不是问题。”
包打听瞥了一眼金叶子,笑容更盛,却摇了摇头:“这位娘子爽快。不过,宫里的消息,尤其是最近的风声,光有金子,恐怕还不够。”
“哦?”李寻欢开口,声音平静,“还需要什么?”
包打听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需要……诚意。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曹公公或者刘公公派来试探咱家的呢?这年头,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呐。”
谢颜冷笑一声:“若是曹阉狗的人,此刻你已是一具尸体。”
包打听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干笑两声:“娘子好大的火气。也罢,看三位气度不凡,不像是一般人。咱家就冒次险。不过,规矩不能坏,问题你们问,答案我斟酌着答,价钱……也得看消息的分量。”
“可以。”李寻欢点头,“第一个问题,太后寿辰,具体定在何时?宫内近日守卫有何异常?”
包打听捻了捻手指,慢悠悠道:“太后她老人家凤体安康,万寿节定在下月初五,这可是普天同庆的大日子。至于宫内守卫嘛……”他拖长了音调,瞥了一眼桌上的金叶子。
谢颜又加了一片金叶子。
包打听这才满意地继续道:“宫里嘛,自然是外松内紧。尤其是乾清宫和西苑那片,最近可是飞鸟难入啊。曹公公亲自坐镇,东厂的番子、锦衣卫的力士,里三层外三层,连只耗子想溜进去都得掂量掂量。据说……是怕有不开眼的惊了圣驾。”
“圣驾?”李寻欢捕捉到关键词,“皇上龙体近日可还安好?”
包打听小眼睛闪过一丝异光,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万岁爷嘛……唉,天威难测。不过嘛,私下里都传,龙体欠安,似是旧疾复发,已有好些日子未进御膳,全靠太医院用老参吊着元气呢。连日常的请安都免了,真是让人忧心啊……”他话里有话,语气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感慨。
李寻欢与谢颜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沉。皇帝“病情”加重,无疑为天尊的李代桃僵创造了更便利的条件。
“西苑凝香殿,近日有何动静?”谢颜追问。
“凝香殿?”包打听脸上露出一种暧昧的笑容,“那位‘贵人’可是深居简出,等闲不见外人。伺候的都是曹公公的亲信,原来的宫人全被打发走了。不过嘛……偶尔夜深人静时,殿内会传出些丝竹管弦之声,曲调……嘿嘿,不似中原雅乐,倒有几分西域风味,听着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西域风味!这与金刚门的背景不谋而合!那位“贵人”的身份,几乎呼之欲出!
“最后一个问题,”李寻欢目光锐利如刀,直视包打听,“寿辰当日,宫内的守卫布置,尤其是关键区域的换防规律,你可有更详细的消息?”
包打听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了一些,他搓着手,显得有些为难:“这个……三位,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勾当。打听这个,价钱……且不说,风险实在太大了。”
谢颜将身上所剩的大部分金叶子都取了出来,推到包打听面前。“这些,买你知无不言。”
包打听看着那堆黄澄澄的金子,眼中贪婪之色一闪而过,但最终还是艰难地摇了摇头:“不是钱的问题。这等核心机密,别说是我,就是宫里的某些管事太监,也未必清楚全部。曹公公对此讳莫如深,布置得极其严密。我只能说……寿辰当日,百官朝贺之时,乾清宫和凝香殿的守卫将会达到顶峰,但同时,人员的频繁调动也可能带来……某些不易察觉的缝隙。但具体如何,无人能打包票。”
他顿了顿,左右看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过,我倒是听说,曹公公身边最得力的那个干儿子,秉笔太监刘瑾,最近似乎在暗中物色一批绝对可靠、身手不凡的……‘影子’,具体用途,就不得而知了。”
影子?李寻欢心中一动。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情报到此为止,虽然未能获得最核心的布防图,但关键信息已经足够:时间紧迫(下月初五),皇帝危殆,天尊替身已就位,宫内戒备森严但并非铁板一块。
“多谢。”李寻欢站起身,示意谢颜和赵无影离开。
包打听笑眯眯地收起金子,拱手道:“三位好走。今日之事,出了这个门,咱家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离开赌命坊,重新回到清冷的夜色中,三人的心情却比来时更加沉重。包打听提供的消息,拼凑起来,勾勒出一幅清晰的、令人心悸的图景:天尊与曹宏的阴谋已进入最后准备阶段,太后寿辰,便是图穷匕见之时!
时间,只剩下不到一个月!
他们必须尽快返回山谷,与汪小闲和林诗音等人商议,制定最终的行动计划。每一步,都不能有丝毫差错。否则,不仅仅是功亏一篑,更是万劫不复。
京城的夜,依旧繁华,但在这繁华的阴影里,一场决定天下命运的暗战,已然拉开了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