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冷，夜寒。
孙家集的高墙和灯火被远远甩在身后，两人如同惊弓之鸟，在荒郊野岭间全力奔逃，直至确认身后再无追兵，才敢放缓脚步，藏身于一处枯木林后，剧烈喘息。
龙啸云靠着树干滑坐在地，脸色苍白如纸，旧伤因剧烈奔跑而崩裂，鲜血再次渗出包扎的布条。他望着漆黑一片的来路，心有余悸：“总算…总算逃出来了…李兄弟，方才密室…”
他想问那枚桑葚，想问那神秘的开门人。
李寻欢却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他凝立于林边，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的黑暗，指尖始终扣着一柄飞刀。
太顺利了。
从密室脱困，到逃离孙家集，似乎太过顺利。那暗中开启机关、留下桑葚之人，目的何在？仅仅是相助？他从不信无缘无故的善意。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左前方一片黑压压的、与周围枯败景象格格不入的桑树林上。寒冬时节，桑叶早已落尽，但那片林子枝干虬结，依旧透着异样的生机。
更重要的是，林中隐隐有火光闪烁！不是篝火，更像是…灯笼？
“那边有人。”李寻欢低声道。
龙啸云挣扎着站起，顺着他目光望去，脸色一变：“是敌是友？”
“看了便知。”李寻欢当先向桑林潜行而去。是陷阱，也得闯。那枚桑葚和这片异常的桑林，绝非巧合。
靠近桑林，一股淡淡的、清甜的桑葚香气竟扑面而来，在这万物凋敝的寒冬显得极其诡异。
林中空地上，果然悬着一盏精致的白色灯笼，灯笼旁，坐着一个人。
一个女子。
白衣如雪，青丝如墨，随意披散肩头。她正低着头，专注地拨弄着面前一小堆篝火上架着的陶罐，罐中煮着什么，散发出愈发浓郁的桑葚甜香。火光映照着她侧脸，线条柔美却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在这荒郊野外，深更半夜，出现这样一个煮着桑葚的绝色女子，景象美丽却透着十足的诡异。
龙啸云看得呆了呆，手按剑柄，厉声喝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仿佛才惊觉有人，缓缓抬起头来。
一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眸却黑得如同最深的夜，里面没有惊惧，没有好奇，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她的目光掠过龙啸云，直接落在李寻欢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藏着那枚桑葚的袖口。
“你来了。”她开口，声音清冷飘忽，如同林间夜风，“主人料到你必会经过此地。”
主人？！
李寻欢瞳孔微缩：“你家主人是谁？为何助我？”
女子却不答，只是拿起一根枯枝，轻轻搅动着陶罐里紫红色的浆液：“寒冬桑葚，乃以地火温室培育，一年只得数枚，益气补血，于伤势有奇效。”她说着，舀起一勺浆液，倒入旁边一个洁净的白瓷碗中，向前推了推，“请用。”
这碗桑葚羹，显然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她甚至知道龙啸云身上有伤！
龙啸云惊疑不定，看着那碗色泽诱人却来历不明的羹汤，不敢上前。
李寻欢默然地看着那女子，看着她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忽然，他迈步上前，端起那碗桑葚羹，走到龙啸云面前。
“喝了它。”
龙啸云愕然：“李兄弟！这…”
“她若想下毒，不必如此麻烦。”李寻欢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那密室机关，那枚桑葚信物，都已表明了对方拥有远超他们想象的能力和情报。若要害他们，早可下手。
龙啸云犹豫片刻，一咬牙，接过碗，将温热的羹汤一饮而尽。浆液入腹，果然一股暖流迅速扩散，原本隐隐作痛的伤口竟瞬间舒缓了不少，连带着精神也为之一振！果有奇效！
女子见龙啸云服下，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随即又恢复古井无波。她再次看向李寻欢：“主人让我问你，北邙山中，可见‘紫焰’？”
紫焰？！
是指那地下石窟？那场拍卖？还是…那枚紫焰令？
李寻欢心中剧震，面上却不露分毫：“见到了，又如何？”
“紫焰虽烈，终是虚妄。”女子声音依旧飘忽，“沉于水者，未必是金；亮于外者，未必是心。”
她的话，如同偈语，竟暗合李寻欢对那沉河令牌的猜测！
“你家主人到底知道多少？”李寻欢追问，向前逼近一步。
女子却不闪不避，只是轻轻放下枯枝：“主人还说，你要找的‘孙’，不在集内。”
“在哪？”
女子抬起手，苍白的手指指向东南方向，那是与北邙山截然相反的方向。
“七百里外，济南府，大明湖畔，有一座‘退思园’。园主姓孙，名白发。或许…他能给你一些答案。”
孙白发？！
退思园？！
又一个全新的名字，一个全新的地点！与北邙山的血腥厮杀、地下诡秘截然不同，充满了某种隐逸的气息。
这突如其来的指引，是真是假？这神秘女子和她背后的“主人”，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为何一次次指引，又一次次将谜团推向更远？
龙啸云听得云里雾里，急道：“我们凭什么信你？！”
女子缓缓站起身，提起那盏白色灯笼。火光摇曳，映得她身影越发朦胧。
“信与不信，皆由你。”她淡淡说道，转身向桑林深处走去，身影很快被浓密的树干吞噬，只留下那清冷的声音在林中飘荡，“前路已指，好自为之。”
白色灯笼的光芒彻底消失，桑葚的甜香也渐渐散去。
只剩下那堆即将熄灭的篝火，和两个面面相觑、心中充满巨大疑问的人。
一枚桑葚，一碗羹汤，一个名字，一个地址。
线索似乎再次出现，却更加扑朔迷离。
李寻欢静静地望着女子消失的方向，袖中的手紧紧握住了那枚青铜戒指。
济南府，退思园，孙白发…
这会是最终的答案，还是另一个更深的漩涡？
夜风吹过桑林，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