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源的话语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三人之间漾开了危险的涟漪。搁置恩怨?合作?在这片刚刚经历神战、信念与野心一同化为焦土的废墟之上?
水淼眼中的疯狂与恨意并未消退,反而因为唐源这不合时宜的“提议”而更添几分讥诮。她掌心的能量虽不稳定,却依旧锁定着林森和影的方向,仿佛随时可能爆发。
“合作?”她嗤笑一声,声音沙哑,“与你们这些……导致我功亏一篑的蝼蚁?唐源,你的天真,还是那么令人作呕。”
影没有说话,只是艰难地维持着那层稀薄的翠绿光幕,眼神警惕地在唐源和水淼之间移动。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显然已到了强弩之末。
林森躺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浑身的伤痛。他没有看唐源,也没有看水淼,目光落在自己手中那枚冰冷、布满裂痕的“钥匙”上。唐源的话,他听在耳中,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清醒。
合作?不过是野心家在新废墟上绘制的新蓝图,其本质,与之前并无不同。他太了解唐源这类人了,他们的字典里没有“搁置”,只有“利用”和“延迟清算”。
但他没有立刻反驳。此刻的他们,如同四个手持残破武器、在雷区中央对峙的伤兵,任何一点火星,都可能引发最后的毁灭。他需要时间,哪怕只是喘息片刻的时间。
“不是天真,水淼女士,是务实。”唐源仿佛没有看到水淼的杀意和影的戒备,他艰难地挪动脚步,靠在一块相对完整的金属残骸上,喘息着说道,语气却异常平静,“看看我们周围。‘方舟’第七区已经完了,核心AI‘守夜人’大概率在刚才的冲击中彻底沉默。与外界的联系中断,能源系统崩溃……我们被困在这里了,在一片藏着未知技术遗产,但也可能藏着未知危险的废墟里。”
他指了指头顶那片透过破碎穹顶看到的、布满尘埃辐射云的真实天空。
“而且,谁也不知道‘摇篮’的离去,在外界引发了怎样的连锁反应。电磁脉冲?空间扰动?或者……更糟的情况。我们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幸存者’。”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
“幸存者……”水淼重复着这个词,眼神中的疯狂略微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她环顾四周这片属于她“失败”的证明,最终,那带着血丝的目光重新落回林森身上,杀意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权衡。
唐源捕捉到了她这一丝微妙的变化,继续说道:“你的力量受损,但并未消失。林森的特殊性依然存在,即使‘钥匙’暂时沉睡。影小姐……也保留着最本源的‘灵韵’特质。而我们脚下这片废墟,埋藏着水清源教授、‘方舟’乃至‘起源之塔’的部分研究成果。这些东西,散落在这里是危险的垃圾,但如果能整合起来……”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他在描绘一个新的“可能性”,一个建立在废墟之上的、小而精的“新方舟”的可能性。而他们四人,就是最初的、也是唯一的“股东”。
“整合?”水淼冷笑,“然后呢?由你来主导,重复你那些可悲的控制欲?”
“我们可以……协商。”唐源推了推破碎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新的规则,基于我们各自掌握的力量和知识,基于……现实的必要性。毕竟,活下去,并且活得更有价值,是任何智慧生命最基础的驱动力,不是吗?”
他这话,看似是对所有人说,实则更像是对水淼的一种隐秘诱惑——承认失败,但寻求在新的框架下,重新获取力量和话语权。
现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风吹过废墟缝隙的呜咽声,以及几人粗重或不稳的呼吸声。
林森感受着体内空荡荡的疲惫和刺痛,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唐源的提议充满风险,等同于与虎谋皮。但彻底拒绝,立刻就会引爆水淼这个不稳定因素,后果难料。或许……暂时的、高度警惕的“共存”,是唯一能争取到喘息之机的方式。
他缓缓抬起手,示意影可以稍微放松一些。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依言,将那稀薄的光幕收敛了几分,只是依旧保持着警惕。
“活下去……可以。”林森的声音沙哑而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但规则,必须明确。”
他看向唐源,又看向水淼,一字一句地说道:“第一,放下即刻的厮杀。任何一方主动攻击,另外两方有权联手反击。”
“第二,资源(包括废墟下的技术遗产、残存能源、食物饮水)共享,共同勘探,分配方案……协商。”他刻意强调了“协商”。
“第三,最终目标,是找到离开这里、安全返回外部世界的方法。在此期间,任何试图重启类似‘摇篮’控制或‘最终协议’的行为,视为背叛。”
他的条件简单、直接,核心就是“停火”、“生存”和“逃离”,暂时搁置了所有长远和野心勃勃的目标。
唐源眯起了眼睛,似乎在权衡。林森的条件无疑限制了他后续的操作空间,但在当前形势下,这或许是唯一能避免立刻内耗的选择。他看了一眼依旧杀气腾腾的水淼,点了点头:“很公平。我同意。”
压力来到了水淼这边。
她死死地盯着林森,那双曾经蕴藏星海、如今只剩狼藉的眼眸中,各种情绪激烈地翻腾着——仇恨、不甘、屈辱,还有一丝……对自身道路彻底迷失后的茫然。杀了林森和影,固然能宣泄一时的愤懑,但然后呢?独自困在这片废墟里,守着失败的耻辱,直到力量耗尽,或死于未知的危险?
唐源描绘的“可能性”,虽然令人作呕,却似乎是眼前唯一一条……不那么绝望的路。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几十秒过去。
水淼掌心的能量波动,终于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消散了。她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冰冷刺骨、仿佛要将林森灵魂冻结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步履有些踉跄地走向一堆较高的废墟,背对着他们坐下,如同一个自闭的、拒绝与外界交流的孤岛。
这无声的行动,代表了一种默认。
暂时的、脆弱的、充满了猜忌与仇恨的同盟,在这片文明的余烬中,达成了。
林森松了口气,剧烈的疲惫感瞬间涌上,让他几乎立刻昏厥过去。影也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地倒在地上,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只有唐源,依旧靠在金属残骸上,他看着水淼孤绝的背影,又看了看昏迷的林森和影,脸上那公式化的平静渐渐褪去,露出一丝极其隐晦的、仿佛猎人看着落入陷阱却还在挣扎的猎物般的……玩味笑容。
他轻轻摩挲着手指上那枚原本与基地核心系统连接、此刻已然失效的权限戒指,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棋局重启了……虽然棋子破损,棋盘倾覆。但只要最重要的‘王’和‘后’还在……”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林森和水淼。
“……游戏,就远未结束。”
远方的天际,在那厚重的辐射云层之后,似乎有某种低沉悠长的、非自然的嗡鸣声,隐隐传来。是错觉,还是……新的访客,正在靠近这片刚刚沉寂下来的死亡区域?
悬念,如同废墟中悄然升起的薄雾,再次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