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 年 3 月 12 日,未时,永定河畔破庙
周明远将方景林送来的地图铺在供桌上,指尖划过 “温泉 — 妙峰山 — 田庄” 的红线 —— 这是平西地下交通线最隐蔽的南线,也是眼下唯一能避开日军 “无人区” 封锁的路径。“日军在永定河沿岸加了三道岗哨,还派了巡逻队搜山,要把劳工们送进平西根据地,必须有人带路闯过封锁沟。”
白振东刚清点完劳工人数,眉头拧成疙瘩:“一共两百一十七人,老人孩子占了三成,走山路太费劲。而且听说长城沿线的‘集团部落’都架着机枪,被抓进去就是死路一条。” 他说着摸出块焦黑的窝头,那是今早百姓冒险送来的口粮。
文三儿突然站出来,胳膊上的绷带已经换了新的:“我去。” 他从怀里掏出张揉皱的纸,正是上次画的土地庙布局图,背面密密麻麻记着日军岗哨换班时间,“前两年我跟着拉洋车的老魏跑过妙峰山,知道哪段古香道能躲了望台,哪片林子能藏人。”
周明远盯着他眼里的光,那是从前吹牛时从没有的坚定。“你带赵师傅和十个年轻劳工打前站,用‘送香客’的名义探路,我和祥子带着大部队随后。” 他将一把磨亮的扳手塞进文三儿手里,“这不是逞强,是要活着把弟兄们带过去。”
文三儿攥紧扳手,突然敬了个不标准的礼:“先生放心,我要是没回来,祥子知道第二汇合点在哪。” 他转身往外走,路过小豆子身边时,摸出颗揣了三天的糖塞给他,“到了根据地,就能上学了。”
1944 年 3 月 13 日,亥时,妙峰山古香道
月光透过松枝洒在青石板路上,文三儿领着探路队贴着山壁走,裤脚被露水打湿也浑然不觉。前方突然传来狗吠,他立刻挥手让众人蹲下 —— 三百米外的山坳里,正是日军的封锁沟,沟对岸的碉堡亮着探照灯。
“按计划来。” 文三儿脱下外衣裹在树枝上,让两个劳工举着往东边晃,自己则带着赵师傅往西边的浅滩摸。探照灯果然被吸引过去,碉堡里的日军骂骂咧咧地朝空处开枪。他们趁机踩着水蹚过封锁沟,泥浆没到膝盖也没人敢出声。
刚爬上对岸,就听见身后传来孩子的哭声 —— 小豆子的娘崴了脚,落在后面被巡逻队发现了。文三儿当即掏出烟雾弹,是赵师傅教他做的硫磺弹,拉燃引线往坡下扔。黄烟腾起的瞬间,他冲回去背起妇人就跑,子弹擦着耳边飞过。
赵师傅在前面接应,看着文三儿满身泥污却眼神坚定的样子,突然叹气:“你跟从前那个只会吹牛的小子,判若两人。” 文三儿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见多了弟兄们死在高炉里,就知道光耍嘴皮子没用。”
1944 年 3 月 15 日,卯时,平西根据地边界
天刚蒙蒙亮,文三儿终于在田庄的山神庙见到了交通站的同志。看着劳工们陆续走进根据地,孩子们接过热乎乎的窝头,老人对着八路军战士作揖,他突然蹲在地上抹了把脸 —— 这一路走了三天两夜,他们绕开了三个 “集团部落”,躲过七次巡逻队,没丢一个人。
周明远赶上来时,正看见文三儿帮着战士给伤员包扎。“白师傅带着劳工去休整了,根据地的同志说,会教他们种地打铁,再也不用受日本人的气。” 文三儿说着,从怀里掏出张字条,“这是交通站给的城里联络暗号,说顺和茶馆关了,方景林在琉璃厂开了家裱画铺。”
赵师傅拎着两袋根据地的小米走过来,塞给文三儿一袋:“拿着路上吃,你这小子,以后能成大事。” 小豆子跑过来抱住文三儿的腿,把颗野果子塞给他:“文三哥,我要学开枪,以后保护你。”
周明远拍了拍文三儿的肩:“劳工们安顿好了,我们该回北平了。城里还有更多人等着我们,还有《兰竹图》要护着。” 他望着根据地升起的炊烟,那是无数人用命守护的希望。
1944 年 3 月 18 日,巳时,北平琉璃厂
文三儿跟着周明远走进 “景林裱画铺”,方景林正假装给画轴打蜡。见他们进来,立刻掀开柜台后的暗门:“犬养平斋以为你们都进山了,最近正到处搜捕漏网的劳工,城里查得紧。” 他递过两套新衣服,“这是给你们弄的良民证,以后你叫‘文忠’,是铺里的学徒。”
文三儿摸着新衣服上的盘扣,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根据地的早晨。那时他站在山头上,望着北平城的方向,心里想的还是怎么吹牛炫耀。可现在,他看着铺外走过的日军巡逻队,悄悄将扳手藏进袖管 —— 他不再是那个混日子的文三儿了。
周明远看着他熟练地帮方景林整理画轴,眼里藏着笑意。送劳工进山的路,不仅救了两百多条命,更磨出了一个真正的战士。文三儿突然抬头,撞见先生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先生,下次再干大事,还让我打前站。”
方景林在一旁笑出声:“这小子,现在比谁都积极。”
铺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在《兰竹图》的赝品上。文三儿知道,北平城的战斗还没结束,但他再也不会害怕了 —— 因为他心里装着根据地的炊烟,装着弟兄们的期盼,装着这片土地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