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后的幼儿园，被洗刷得焕然一新。阳光炽烈，水汽从湿漉漉的地面和叶片上蒸腾起来，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根茎的清新气息，暂时压过了消毒水的味道。孩子们似乎也格外兴奋，追着踩水坑，笑声格外清脆。
厉战换了一身干爽的保安制服，但头发依旧有些潮湿。他站在门口，目光看似平静地扫视着来往的家长和孩子，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反复扫描着街道的每一个角落。那辆黑色轿车消失的方向，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的感知里。
“秃鹫”的再次出手，短暂而精准，像一次警告，也像一次测试。测试他的反应，测试他在融入这“日常”后，利爪是否已经磨损。
他的反应是压下了反击。但这不代表他会坐以待毙。那管被动过手脚的药膏，是时候投出去了。
时机需要恰到好处。不能太刻意，必须在一次看似自然的接触中。
机会在下午出现。
心理干预小组活动结束后，孩子们被老师带回教室。林薇最后一个从感统教室出来，手里拿着记录本和那个黑色的公文包。她似乎有些疲惫，抬手轻轻捏了捏眉心，走向办公楼的方向。
就在她经过保安亭附近时，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手中的记录本和公文包差点脱手。
厉战恰好巡逻经过。几乎是本能反应，他的身体快于意识，一步跨出，右手迅捷而稳定地探出，扶住了她的手臂，同时左手在她公文包滑落的瞬间，稳稳地托住了底部。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精准。指尖传来的触感，是羊绒衫柔软的质地和其下纤细却蕴含着某种力量感的手臂线条。还有她身上那股极淡的、带着清苦药味的独特气息，因为距离的拉近而瞬间清晰。
林薇稳住身形，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谢谢。”她的声音依旧清冽，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呼吸似乎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嗯。”厉战松开手，动作有些生硬地将托住的公文包递还给她。两人的手指有极其短暂的接触，她的指尖微凉。
就在这交接的瞬间，厉战的左手看似无意地、极其快速地在公文包侧面的一个开放式口袋里按了一下。那管被动过手脚的“活血化瘀膏”，如同变魔术般，从他袖口的隐蔽处滑出，精准地落入了那个口袋深处，被几支笔和一个便签本遮挡住。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错觉，甚至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厉战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简单的搀扶动作。
“路面湿滑。”他生硬地解释了一句，算是为刚才的“意外”和她此刻略显凌乱的发丝（刚才的趔趄导致一缕发丝垂落额前）做注脚。
林薇接过公文包，手指似乎无意识地在那个侧口袋的位置拂过，镜片后的目光极快地扫了厉战一眼。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但涟漪瞬间便消失无踪。
“是啊，刚下过雨。”她淡淡地应了一句，抬手将那缕不听话的发丝拢回耳后，动作自然优雅。“厉队长身手还是这么好。”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别的什么。
厉战没有回应，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身继续他的巡逻，背影依旧冷硬。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瞬间，心脏跳得有多沉多快。那不仅仅是对行动风险的紧张，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越过了某条无形界限的悸动。
问路石已经投出。现在，只能等待。等待对方的反应，等待那一声微弱的、预料之中的爆响，或者……等待更无法预料的后果。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林薇依旧每天出现，冷静专业，看不出任何异样。那管药膏仿佛石沉大海，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厉战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那点小伎俩是否早已被对方识破。
直到第三天下午。
阳光正好，孩子们在操场上进行户外活动。厉战站在树荫下，目光警惕地覆盖着全场。
林薇带着几个情绪敏感的孩子，在离他不远的沙坑区进行沙盘游戏。她蹲在地上，耐心地引导着一个孩子摆放沙具。那个黑色的公文包就放在她身旁不远处的长椅上。
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
突然，一阵急促尖锐的火警警报声毫无征兆地炸响！声音极其刺耳，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喧闹！
“呜——呜——呜——！！”
是消防演习？不对！今天没有演习计划！
孩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声响吓得瞬间呆住，随即爆发出惊恐的哭喊！老师们也慌了神，下意识地大声呼喊：“集合！快集合！到空旷地带！”
场面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厉战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肌肉瞬间紧绷！不是因为这警报声本身（他对这种声音有足够的耐受），而是因为——这警报响得太过突兀，太过……刻意！
几乎在警报炸响的同一瞬间！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猛地射向林薇的方向！
只见林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惊得猛地站起身！但她的反应快得异乎寻常！不是先去安抚身边吓坏的孩子，而是第一时间猛地伸手抓向长椅上的公文包！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公文包的刹那——
“噗！”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气泡破裂的闷响，从公文包侧面的那个口袋里传了出来！
声音很小，几乎被刺耳的警报声完全淹没。
但厉战看到了！
他看到林薇抓向公文包的动作猛地一僵！她的身体极其细微地顿挫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虽然只有零点几秒，随即她就恢复了正常，迅速拎起了公文包，转身去安抚身边尖叫的孩子。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但厉战看得清清楚楚！那瞬间的僵直！那绝非正常的反应！
他的“问路石”起效了！就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掩护下，那管药膏……爆了！
厉战的心脏猛地一沉，随即涌起的是一种冰冷的、赌徒般的兴奋感。他强行压下所有情绪，立刻投入到维持秩序的行动中，大声指挥着老师和孩子们疏散，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刺耳的警报声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才被闻讯赶来的后勤人员手动关闭。
操场上一片狼藉，孩子们惊魂未定，哭声此起彼伏。老师们忙着清点人数，安抚情绪。
林薇站在沙坑边，一手搂着一个还在抽噎的孩子，另一只手……拎着那个黑色的公文包。她的脸色似乎比平时更苍白一些，但表情依旧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超乎常人的镇定，正在轻声对孩子说着什么。
厉战的目光如同最隐蔽的摄像头，飞速地扫过她和那个公文包。
公文包侧面那个开放式口袋的边缘，似乎……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小的、不易察觉的墨绿色污渍？像是某种膏体飞溅出来后又被快速擦拭过的痕迹？
她的左手手背上，似乎也有一点点类似的、快要干涸的细微痕迹？
而且，她身上那股原本极淡的清苦药味，此刻似乎……变得浓郁了一些？还混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和樟脑的刺激性气味？
没错！是他的药膏！爆在了她的公文包里！甚至可能溅到了她的手上！
厉战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成功了！他成功地制造了一次意外，一次足以让对方措手不及、甚至可能露出破绽的意外！
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观察。观察林薇接下来的每一个细微反应！观察她如何处理这个“意外”的后续！
然而，林薇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她没有立刻检查公文包，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慌或恼怒。她甚至没有多看那个公文包一眼。她只是继续耐心地安抚着孩子，直到孩子的情绪稍微稳定，交给赶过来的班主任。
然后，她才拎起那个公文包，步伐平稳地朝着办公楼走去。背影依旧挺拔从容，仿佛刚才那声轻微的爆响和可能存在的污渍，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走到办公楼门口时，她似乎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从西装裤口袋里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极其自然地、仔细地擦拭了一下左手手背。然后又用手帕，随意地、快速地拂拭了一下公文包侧面那个口袋的边缘。
做完这一切，她将手帕收进口袋，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自始至终，没有回头，没有四下张望，更没有看向厉战的方向。
冷静得可怕。
厉战站在原地，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心底那股刚刚升起的兴奋感，迅速被一种更深的、冰凉的疑虑所取代。
她的反应太镇定了。镇定得近乎完美。完美得像……排练过一样。
难道……她早就知道？这突如其来的火警警报……难道也是……？
就在这时，后勤主管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脸懊恼：“搞错了搞错了！是警报系统线路老化，短路误报了！虚惊一场！真是的……吓死个人……”
线路老化？短路误报？
厉战的目光猛地锐利起来。 timing（时机）太过巧合了。
他抬起头，望向办公楼那扇反射着阳光的玻璃门。林薇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问路石激起了涟漪。但这涟漪之下，是更深的、更浑浊的暗流。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猎手，投出了试探的石头。但现在，他却感觉自己更像是一只落入更大迷局的……棋子。
而那个带着清苦药味、胸口印着孤绝红梅的女人，究竟是哪一方的执棋者？
空气里，那若有若无的薄荷与樟脑的刺激性气味，似乎还在隐约飘荡，混合着阳光和青草的味道，形成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矛盾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