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外庶务的担子压在肩上,并未让贾环有丝毫松懈。
他深知,在这等级森严的世道里,钱财实权固然重要,
但一个“正途出身”的名分,才是真正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堵住悠悠众口、甚至将来更进一步的最硬腰牌。
于他而言,这并非难事。“过目不忘”的天赋让他早已将四书五经、名家注疏烂熟于心,“勤能补拙”的状态更让他在理解融汇上远超常人。
如今又多了处理实务的经验,笔下文章愈发沉稳老辣,言之有物,非寻常闭门造车的学子可比。
他白日里雷厉风行地处置田庄铺面的事务,查账、见人、定章程,将那几个被拿下的管事及其党羽的罪证梳理得清清楚楚,
该送官的送官,该发落的发落,迅速稳住了局面,追回不少亏空,手段之利落,令一众原本观望的管事庄头无不胆寒臣服。
晚间,他便闭门谢客,挑灯夜读。
不再仅仅拘泥于圣贤章句,而是将日间所遇的民生经济、吏治利弊悄然融入经义文章之中,破题承转,往往能别开生面,直指要害。偶尔有不解之处,他便记下,次日去请教贾政。
贾政见他白日辛苦操劳,夜晚仍苦读不辍,问的问题又愈发切中实务,心中更是欣慰,解答起来也格外尽心。
【叮!宿主‘实务’与‘经义’融合度提升!科举应试能力大幅增强!】
这日,贾政看了他新作的一篇《治大国若烹小鲜论》,文中以调理火候比喻施政宽严,以食材优劣比喻人才选用,甚至引用了近日整顿田庄时遇到的实例,论述精当,见解深刻。
贾政抚卷良久,叹道:“此文已得经世致用之三昧,火候到了。下场一试,必无碍矣。”
数日后,院试之期将至。贾环向贾政报备后,便收拾了考篮,只带了若烟一人,乘车前往贡院。
贡院外人头攒动,尽是各地赶来应试的学子,有白发苍苍的老童生,也有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贾环一身半旧青衫,挤在人群中,并不起眼。
偶有认得他的贾家仆役或交好之家的人,见他来了,忙上前行礼招呼,神色间却比往日多了几分真正的敬重
这位环三爷,如今可是手握实权、连琏二爷都扳倒了的厉害角色!
贾环只淡淡颔首,并不多言,验明身份后,便提着考篮,随着人流沉默地走入那森严的贡院大门。
号舍狭小逼仄,空气中弥漫着墨臭与汗味。贾环寻到自己的位置,安然坐下,铺开纸笔,静心等待。
考题发下,是《论语》中“足食,足兵,民信之矣”一章。
贾环略一思索,便了然于胸。他并未急于下笔,而是闭目凝神,将平日所读经义、所历实务在脑中过了一遍,待腹稿已成,这才提笔蘸墨,文思如泉涌,挥洒而下。
文中不仅阐发圣贤微义,更以近日整顿田庄、清除积弊为例,论证“足食”在于清吏治、苏民困,“民信”在于施仁政、恤民生,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却又根底扎实,毫无虚浮之气。
三场考毕,贾环走出贡院时,神色平静,并无多少疲惫之色。若烟忙迎上来,递上热茶点心。
回府后,贾政问起考得如何,贾环只谦道:“尚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贾政见他气定神闲,知是考得不错,心下大慰。
放榜那日,贾府门前一早便派了小子去候着。
贾环却依旧如常去处理外面事务,直至午后回府,刚进仪门,便见赖大满脸喜色地飞奔而来,打老远便嚷道:
“中了!中了!恭喜环三爷!高中案首!头名秀才!”
府中顿时轰动起来!案首!这可是极大的体面!
下人们纷纷涌上来道喜,个个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喜气。
贾环心中虽早有预料,此刻听到“案首”二字,仍是涌起一股热流,面上却只微微一笑:“辛苦了。”赏了赖大和报信的小子,便径直往贾政书房去。
贾政早已得了消息,正捻须微笑,见贾环进来,难得地开怀大笑:
“好!好!案首!为我贾家争光了!”他亲自起身,拍了拍贾环的肩膀,“可见你平日是用功的!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叮!成功考取秀才功名(案首)!社会地位大幅提升!目标贾政好感度+15!当前好感度:+179(极度欣慰与依赖)!隐性状态‘书香门第’激活!】
“全赖父亲平日教导。”贾环躬身道。
消息传开,各房反应各异。探春亲自过来道喜,笑容真切:“环兄弟真是给咱们家长脸了!”
李纨也带着贾兰过来,贾兰小脸上满是崇拜:“环叔叔真厉害!”
宝钗派人送来了四色贺礼,并一套上好的湖笔徽墨,礼数周全。
连邢夫人也勉强派人送了份礼来,语气酸溜溜地说了几句“恭喜”。
唯有宝玉,听闻消息后,只在自己屋里对麝月淡淡说了一句:“哦,他中了?那也是好的。”
便再无他话,依旧拿起那本《庄子》,却半晌未曾翻动一页。
黛玉则是在潇湘馆窗下,听紫鹃欢喜地说完,手中正在穿针的线顿了一顿,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梨花,幽幽道:
“‘青衿之志,白首方坚’。他……倒是步履不停。”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丝极淡的怅惘。
王夫人佛堂中,听闻消息,只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佛珠捻动过快而断裂的脆响。
贾环中了案首秀才,又有实务权柄在握,地位已是今非昔比。
贾母特意吩咐,在府中摆了两桌小宴,只叫了家中几个子弟并亲近的姊妹,算是庆贺。
宴上,贾政兴致极高,多饮了几杯,对着贾环谆谆教导,期许甚深。贾环一一恭谨应了。
宝玉称病未至。黛玉略坐坐便推说身子不适走了。宝钗、探春等人倒是维持着场面上的热闹。
宴散后,贾环微醺,独自走在回廊下。月色如水,洒在阶前。
忽见那边假山后,转出一个人影,竟是妙玉。
她依旧是一身素白僧衣,手持拂尘,冷冽的目光在月色下更显清寂。
她见到贾环,并未避开,反而停住脚步,冷冷道:“施主今日‘金榜题名’,‘春风得意’,可还记得‘火宅’之喻?”
贾环酒意醒了几分,躬身合十:“不敢忘师父教诲。”
妙玉目光如冰刃,在他面上刮过:“名利如火,灼人亦自灼。施主步步生莲,脚下已是万丈深渊。望你好自为之,莫要……焚身以火。”
说罢,不再看他,转身飘然而去,融入月色,仿佛从未出现。
贾环站在原地,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抬手,看着自己这双已逐渐褪去稚嫩、染上风霜与墨痕的手。
火宅?深渊?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
既已踏入,便无需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