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那儿，掌心还残留着桃酥碎屑的粗糙感。那孩子坐在光里啃着桃酥的模样还没散去，可空气忽然震了一下——不是声音，也不是风，像是有人用算盘珠子在天地之间敲了个响。
赵无锋怀中猛地一动。
那枚黑水葫芦破开衣襟飞了出来，悬在半空，瓶口朝下，却倒出金色的酒液。酒不成滴，反倒像活物般在虚空中铺展开来，凝成一幅流动画卷。
画里是星河尽头。一个身影立于万丈剑光之中，手持七柄长剑，剑尖齐指一具金色战魂。那战魂挣扎咆哮，周身燃着焚天之火，眼看就要撕裂三界。持剑之人没有犹豫，一剑封印，将那战魂打入凡胎婴孩体内——正是襁褓中的赵无锋。
紧接着画面再转：封印完成后，那持剑者抬手抹去自身神识，身形坠落轮回，化作一名蜷在当铺柜台后打盹的少年。眉眼未改，正是我。
“原来……”赵无锋喉咙发紧，“我一直以为是你囚禁了我。可实际上——我是你亲手救下的疯子。”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黑甲崩裂，金血从额角渗出，在静止的时空中拉出细长的丝线。他的手指抠进地面，指节泛白：“我差点毁了你，毁了所有人……而你，却把自己变成凡人，只为守住这个封印？”
我没说话，只是走过去，伸手按在他肩上。掌心传来一阵滚烫，像是碰到了烧红的铁。
“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我说，“我们只是都忘了来时的路。”
话音刚落，归墟剑嗡地一颤，自动释放出一股温和剑意，如暖流般裹住赵无锋周身。他身体一僵，随即缓缓松了下来，呼吸也渐渐平稳。
就在这时，我眼角余光扫到一道影子从断裂的因果线缝隙中滑出。
夜无痕的残影。
他左脸依旧扭曲如蜡像，右眼琉璃瞳裂开一道缝，正盯着我看。掌心凝聚出一把漆黑匕首，悄无声息地刺向我后心。
我没回头。
但归墟剑动了。
锈迹剥落如雨，剑光一闪，精准斩断那只执匕的手。残影惨叫一声，身形剧烈晃动，却仍咧嘴笑了：“你们记得又如何？天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
话没说完，青烟炸开，彻底消散。
我低头看着归墟剑尖，一缕黑气正缓缓蒸发。剑身微颤，像是提醒我什么。
“他还活着一点。”我喃喃道，“得小心了。”
赵无锋抬起头，脸上金血未干，眼神却清明了些：“你说……师父留的这葫芦，怎么偏偏在我身上？”
我瞥了他一眼：“你当铺三年没结清的账，不都记你名下吗？连带着连累你也成了‘保管员’。”
他愣了一下，竟笑出声来，带出一口血沫：“合着我堂堂镇魂司指挥使，就是个看库房的？”
“不止看库房。”我顺手从他腰间扯下一块青铜令牌，在手里抛了两下，“你还兼着押运、催收、外加替掌柜挡刀的差事。”
他摇头苦笑：“难怪每次见你，都觉得你在算计我。”
“我哪敢。”我把令牌塞回他怀里，“我要是真算计你，早让你拿命抵三年前那顿饭钱了——八文钱的素面，利滚利到现在，够买你十条命。”
他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瞪我。
我也懒得理他，转身走向那枚仍在悬浮的葫芦。金色酒液已不再流淌，画卷也渐渐淡去，唯有最后几缕光影还在空中游荡，映出当年那一幕幕细节。
我伸出手，指尖轻触其中一片光影。
刹那间，一段记忆涌入脑海——
万年前，我与赵无锋并肩而立，共御天劫。他尚未暴走，仍是三军统帅，眉宇间英气逼人。战至最后一刻，他重伤濒死，我不得已以七剑之力将其神魂封印，送入轮回。临别前，他问我：“若有一日我失控，你会杀了我吗？”
我说：“不会。我会把你重新封起来，哪怕自己也跟着坠下去。”
他笑了：“那你可得记住，别把自己也忘了。”
记忆退去，我站在原地，手指微微发抖。
赵无锋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站在我身后，声音低沉：“所以……我不是你的敌人。”
“从来都不是。”我收回手，葫芦缓缓缩回他怀中，只留下一丝金光在衣襟上跳跃，“你是我的债。”
他沉默片刻，忽然问：“那这笔债，现在还清了吗？”
我看了他一眼，咧嘴一笑：“你想得美。这才刚记上第一笔。”
他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说点人话？”
“我说的都是账本语言。”我拍了拍他肩膀，“你要是听不懂，建议去当铺报个‘基础会计速成班’，包教包会，赊账三年。”
他刚想骂我，忽然身子一晃，整个人踉跄一步。
我眼疾手快扶住他胳膊：“怎么？战神记忆太沉，脑子装不下？”
“少废话。”他喘了口气，“我只是……有点不适应。昨天我还是个追杀你的疯子，今天就成了被你保护的病人？”
“适应不了就别适应。”我松开手，“反正你现在跪也跪过了，哭也快哭了，情绪释放得很到位，下一步该干活了。”
“干什么？”
“守着这葫芦。”我指了指他胸口，“下次它要是再冒出来，别让它砸地上——摔坏了我可不赔。”
他冷笑：“你以为这是酒壶？”
“不。”我摸了摸耳垂上的缺角铜钱，“这是师父留的另一本账。只不过，这次记的是前世。”
话音未落，我忽然察觉异样。
归墟剑再次轻颤，剑柄发烫。我低头一看，发现葫芦缩回去的地方，衣料上竟渗出一滴黑水，正缓缓爬行，像有生命一般。
我伸手要去抹，赵无锋突然大喝一声：“别碰！”
晚了。
指尖触到黑水的瞬间，一股寒意直冲脑门。眼前景象骤变——
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齐刷刷望向我。
一个声音响起，不是从耳朵听见的，而是直接在我骨头里震荡：
“你终于……打开账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