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到剑鞘上的第三声,裂缝深处那记枯叶碎响来了。
我没抬头,左手反而把剑柄往胸口又送了半寸。疼得眼前发白,可这疼让我清醒——刚才那一斧劈下来的时候,我骨头缝里冒出来的记忆是真是假还说不准,但眼下这声音,绝对是冲我来的。
银铃轻晃,一串红绳从裂缝里垂下来,接着是手指,苍白得不像活人。那人一步步踏出,银发披散,右眼嵌着块破碎琉璃,裂纹像蛛网盖住瞳孔。左脸却嫩得离谱,圆鼓鼓的,唇红齿白,活像个刚听完故事的小孩儿,笑起来还带俩酒窝。
“哟,还在插着剑玩呢?”他歪头打量我,声音又尖又软,像小孩学大人说话,“挺敬业啊,当铺掌柜都兼职自残表演了?”
我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抹了把嘴角:“你讲书讲多了吧,大晚上的非得穿红绳戴铜铃,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妖怪?”
他咯咯笑出声,九条尾巴忽然全甩了出来,卷着十几盏人皮灯笼浮上半空。灯面泛黄,像是用褪色的人脸皮糊的,每盏灯里都有个模糊影像在动:一个披甲人跪在地上,另一个挥剑斩断锁链,还有一个站在祭坛中央,手捧心脏献出……
我认出来了,那是持国天王的记忆。
“这些破烂你也收着?”我冷笑,“师兄的黑历史拿来做灯罩,你这收藏癖挺重啊。”
“不是收藏。”他轻轻拍了下脸颊,孩童脸蛋微微震颤,“是回收。你们丢掉的东西,我都替你们好好存着——比如仇恨,比如悔意,比如……你三年前那一颗算盘珠子。”
话音落,他右手一扬,其中三盏灯突然亮起幽光,灯中影像开始加速流转。我脑仁猛地一抽,仿佛有根针顺着脊椎往上扎。
那是第三卷城隍庙的事。我用账本反弹他的血咒,算盘珠子飞出去,正中他面门。当时只当是个小反击,没想到竟在他魂魄上烙下了这张童脸。
现在他不但不遮,还拿来当招牌使。
“挺别致。”我活动了下手腕,锈剑还在胸口插着,血顺着肋骨往下流,“不过你这造型,去元宵节灯会能拿头奖。”
他眯起那只完好的左眼,笑意更深:“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夺舍三千躯壳,唯独这张脸甩不掉吗?因为你那一击,打碎的不只是我的肉身——是你第一次真正‘看见’我。”
“看见你?”我嗤笑,“我看你是被算盘砸傻了。”
“你错了。”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划过自己孩童般的左耳,“那一瞬间,你认出了我。所以它才会长在这里,长成你最熟悉的模样。”
风忽然停了。
归墟剑灵的虚影在我身后炸现,只剩半截身子,琉璃镜片哗啦碎了一地。他没看我,死死盯着夜无痕的左耳,猛然暴喝:
“弱点在左耳!”
我根本没时间反应,身体先动了。
不拔剑,反手一推,剑尖再进一寸,痛感炸开的刹那,通天剑意顺着经脉轰然贯通。我右脚猛蹬地面,整个人如断弦弓箭射出,剑光横扫,直取最近三盏燃烧的灯笼。
啪!啪!啪!
三声脆响,灯罩碎裂,青烟腾起,却被我张嘴一口吸入鼻腔。脑子像被人拿锤子砸了一下,眼前闪过一幅画面:万年前,同一个身影跪在祭坛前,亲手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捧给一个背对我的人。
那背影……有点像我。
念头刚起,画面就散了。
我落地踉跄一步,膝盖砸地,左手撑住剑柄才没倒下。胸口那把剑晃了晃,血又涌出来,顺着指缝滴在焦土上,滋啦作响。
夜无痕站在原地没动,只是低头看了看灭掉的三盏灯,轻轻摸了摸左耳。
“有意思。”他喃喃,“你居然真敢碰我的耳朵。”
“不止。”我喘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血,“我还想问问,你天天戴着这副童颜招摇,是不是小时候没人给你买糖吃?”
他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声尖利刺耳:“你说对了!我确实没吃过糖——因为每次我想吃甜的,嘴里就会冒出铁锈味!就像你现在这样!”
他猛地抬手,剩余六盏灯同时燃起幽火,持国天王的记忆在空中交织成网,一道道因果线朝我缠来。我举剑格挡,可那些线不是实体,穿过剑刃直接扑向眉心。
脑袋快要炸开时,归墟剑灵再次浮现,只剩一只手臂,残影摇晃着指向夜无痕左耳耳垂——那里有个极细的铜环,几乎看不见。
“割它!”他吼完,整个人化作星尘消散。
我没犹豫,咬牙拧身,借着最后一股冲劲跃起,剑锋直削夜无痕左耳。
他终于变了脸色,九尾狂舞,灯笼阵急速旋转,可我还是砍中了。
铜环应声而断。
刹那间,所有灯笼剧烈震颤,灯中影像扭曲崩溃,其中一盏直接炸开,碎片里飘出半片桃酥,转瞬化灰。
夜无痕捂住左耳,鲜血从指缝渗出,可那孩童脸依旧笑着,甚至更开心了。
“你终于……碰我了。”他低声说,声音忽然变得极柔,像哄孩子睡觉,“从今天起,咱们就算……扯平了。”
我落地翻滚,勉强稳住身形,剑仍插在胸口,呼吸越来越沉。
远处高台边缘,裂缝嗡鸣加剧,空间开始扭曲,地面裂出道道深沟,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爬出来。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你要是觉得这就叫扯平,待会儿我请你吃顿闭门羹——用剑拍。”
他歪头,孩童脸蛋微微抖动:“那你可得快点,不然……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脚下大地猛然一震。
一股吸力从裂缝深处传来,像是有只巨手在下面拽我。我死死攥住剑柄,指甲崩裂也不松手。
夜无痕站得笔直,九尾猎猎,红绳铜铃叮当作响。
他左耳滴血,右眼碎裂,脸上挂着孩童般天真的笑。
我单膝跪地,锈剑穿心,血染玄衣,双目盯死前方。
灯笼仍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