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幻听，也不是回响。那声音贴着骨头走，带着他一贯的懒散腔调，还夹着点嗑瓜子时的含糊。可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狠狠凿进我识海。
我猛地转头看向苏红袖。
她已跪倒在地，雪白脖颈上青纹如藤蔓疯长，一直爬到耳后。然后——
一道赤色胎记缓缓浮现，位置、形状、大小，和我耳后那个一模一样。
风停了。
灰烬悬在半空。
七柄虚影自我们背后升起，呈北斗排列，剑尖朝天。没有光，没有声，可整个虚空都在震颤，像是天地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该记得的事。
苏红袖抬起头，脸色惨白，嘴唇却在笑：“你……还记得吗？那年雪夜，你才三岁。师父抱着你从乱葬岗回来，浑身是血，怀里还揣着半块桃酥。”
她喘了口气，声音轻得像怕惊醒谁：“他说‘这两个孩子，得活着’。一个是他捡的弃婴，一个是他在妖族祭坛抢出来的狐狸崽……我一直以为……是你忘了我。”
我喉咙发紧：“我没忘。”
“那你为什么睡了二十七年？”她忽然抬头，眼里全是泪，“你说会回来接我的！你说要带我去看当铺门口那棵歪脖子槐树开花！你说……”
话没说完，一口血喷在地。
我一步上前，归墟剑意自发涌出，在她周身结成一道无形屏障。剑气流转间，隐约听见司徒明的声音从剑脊里传来：“别让她继续说了，妖魂不稳，再开口就是自焚精元。”
可她没停。
“你忘得干净。”她抬手抚上我的脸，指尖冰凉，“可我记得。你哭的时候总爱揪我尾巴尖，吃桃酥非要分我一口，哪怕自己饿得打晃……你说我是你妹妹，说你要当天下第一的掌柜，给我买十间红袖招那么大的铺子……”
她笑了下，眼泪跟着砸下来：“结果你一觉睡到天命之年，醒来第一件事是问账本有没有算错钱。”
我鼻子一酸。
想笑，笑不出来；想骂，也张不开嘴。
原来不是她缠着我不放，是我欠了她整整二十七年的醒。
七剑虚影忽然齐震，像是回应这段被尘封的誓约。我体内锈剑尽数苏醒，嗡鸣不止，仿佛它们也记得那个抱着狐狸崽哼《卖桃酥的小贩》的老道士。
就在这时，裂隙边缘传来一声冷笑。
夜无痕残影浮在那里，半边脸还是孩童模样，半边已恢复成说书人面孔。他盯着我们背后的七剑虚影，嗤道：“你以为这是重逢？不过是另一场骗局。你们当真以为，老道士救你们是为了情义？”
我没理他。
苏红袖却猛然睁眼，声音冷了下来：“闭嘴。你不过是个逃不出执念的残魂，也配谈真相？”
“真相？”夜无痕咧嘴一笑，右眼琉璃瞳裂痕更深，“那就看看真正的真相吧。”
他抬手一指，远处虚空骤然扭曲。
画面浮现：万年前昆仑墟巅，一名银甲战神立于尸山血海之上，双目赤红，手中长枪贯穿三十六位神将。而在他身后，一道玄衣身影缓步走来，手持七剑，剑锋所指，诸神皆寂。
那是我。
确切地说，是万年前的我。
画面一转，银甲战神怒吼着扑向我，却被七剑同时洞穿胸膛。我抬手结印，一道因果锁链从天而降，将他生生封入轮回井底。
赵无锋的战神神魂就在不远处悬浮着，此刻双眼突然翻白，瞳孔中浮现出同样的画面。他的身体开始抽搐，嘴角溢出血丝，双手不受控制地掐向自己的喉咙。
“别让他看清全部！”司徒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罕见的急迫，“那是因果反噬的引信！一旦记忆复苏，他会当场爆体！”
我想冲过去压制他，可刚迈一步，七剑虚影猛然反震。一股巨力撞上胸口，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体内锈剑齐鸣，像是有无数把剑在我经脉里来回刮擦。
记忆洪流正在冲关。
我咬牙站定，归墟剑意护住心脉，同时伸手去抓赵无锋的手腕。
差半寸。
他猛地抬头，双目已全然变色，瞳孔深处映着诸神陨落的画面。他张嘴，吐出两个字：
“刽子手。”
不是喊我，是认出了我。
夜无痕残影在远处冷笑：“你们以为解了封印就得了真相？可笑……真正的锁，从来不在玉坠里。”
苏红袖挣扎着起身，青纹退去，胎记微光流转。她抬手一挥，几缕狐火自裂隙底部升起，绕着赵无锋盘旋，试图阻断那股记忆冲击。
可狐火刚触到他神魂，就被一股暴烈气息震散。
赵无锋双臂展开，战神铠甲虚影浮现，长枪虚握手中。他一步步朝我走来，每踏一步，虚空便裂开一道细缝。
“你封我轮回。”他声音沙哑，“你说这是为了三界太平。”
“可你没告诉我——”他猛然抬头，眼中血光炸裂，“我也曾是你亲手提拔的副剑主！”
我心头一震。
副剑主？
这个身份从未出现在任何传说里。
归墟剑在我体内剧烈震动，像是要破体而出。我强压剑意，沉声道：“赵无锋，清醒点！你现在不是战神，你是镇魂司指挥使！”
“呵……”他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那又如何？我为这人间守了九世，到头来发现最大的魔头，竟是当年与我并肩作战的兄弟？”
他举起长枪，枪尖直指我眉心。
“这一枪，替九世轮回的自己讨个说法。”
我未动。
七剑虚影环绕周身，锈剑低鸣，只待一声令下便可齐出。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红袖突然跌坐下去，手中最后一缕狐火熄灭。她看着我，声音极轻：“别打了……求你。”
我眼角余光扫过她苍白的脸，胎记微光渐弱。
若此时动手，她必受反噬。
若不动手，赵无锋神魂一旦彻底觉醒，后果不堪设想。
夜无痕残影在暗处轻笑：“选择题来了，陈掌柜——是救旧人，还是杀故友？”
我缓缓抬起手，归墟剑意凝于掌心，七剑虚影缓缓旋转。
赵无锋长枪蓄势，战神神魂暴涨。
苏红袖闭上眼，一滴泪滑落。
我开口，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所有喧嚣：
“我不是来讨说法的。”
“我是来还债的。”
话音未落，归墟剑轰然出鞘，直指苍穹。七剑共鸣，天地失声。
赵无锋的枪，停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