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咔哒” 一声轻响，本想把白日的疲惫锁在门外，可开门的瞬间，那股沉郁反倒全涌了进来。楼道的声控灯恰巧熄灭，最后一点昏黄褪去，只剩浓得化不开的暗。
张博涛扶着门框顿了两秒，指尖还沾着金属锁芯的凉意，摸索着推开门，玄关的拖鞋东倒西歪 —— 灰的蹭着墙角，蓝的翻了底，活像他此刻乱糟糟、沉到谷底的心情。
客厅没开灯，只有窗外的霓虹钻进来。对面写字楼的 LEd 屏还亮着，滚动的广告光穿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歪扭的光带，晃得人眼晕。
他没碰开关，就着这点光径直走向冰箱，指尖划过冰凉的柜门，竟觉比自己的手心还暖些。拉开门的刹那，冷白光骤然铺开，映出他满脸疲惫 —— 眼下青黑如晕开的墨，眼底蒙着化不开的倦，连嘴角都习惯性地往下撇。
冰箱里空荡荡的，保鲜层只剩下半盒过期的牛奶，盒身上的日期早已过了标注的期限，盒壁凝着一层薄薄的冰碴；冷冻层更甚，只有两瓶青岛啤酒孤零零地躺着。他伸手抓起一瓶，瓶身的凉意透过指尖传到心里，竟让他莫名地松了口气。
他用牙咬开瓶盖，“嘭” 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像是打破了什么无形的屏障。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点苦涩的泡沫，可这点凉意根本压不住心里那股翻涌的闷火，只在咽下的瞬间，让胸口的憋闷稍稍缓解了片刻。
他拎着啤酒走到沙发边，重重坐下时，弹簧发出一声闷响。他摸出烟盒，手指在里面顿了顿，才抽出一支夹在指间。打火机的火苗窜起来时，橙红色的光映出他眼底的红血丝，连眼尾都泛着点红。
烟圈缓缓飘向天花板，在半空中散成模糊的雾，把客厅里的霓虹光带都晕成了一片朦胧。琼姐最后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在脑子里，一遍遍地循环 ——“罗永彬送我的表抵你半年的工资”“你能做到吗”，每一个字都带着尖锐的棱角，把那些曾经温暖的回忆戳得千疮百孔。
他想不通，不过一个月的功夫，怎么就变得面目全非了。去新加坡前那晚的画面还清晰得像是昨天，琼姐请他吃日本料理，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暖黄的街灯。她夹了一块三文鱼给他，笑着说 “到了那边记得按时吃饭，别总熬夜”，说话时呼出的气带着点清酒的甜香。
那时她的眼神明明是温柔的，像浸了温水的棉花，怎么现在就结了层冰，连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不耐烦的疏离呢？
难道真像姚雨菲那样，交了新男朋友，就非得把过去连根拔起？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姚雨菲提出分手的那个下午，也是这样决绝的语气，头也没抬地说 “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
那时他还试图挽回，可对方眼里的冷漠像冰一样，把他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隐隐作痛，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费力。
为什么总是这样？他掏出真心来对待，把对方捧在手心里疼，记得她们的喜好，迁就她们的脾气，可最后被丢下的，永远是他。那些真诚难道都是看不见的空气？还是说，在这个世界上，真心本来就不值钱，根本抵不过一块昂贵的手表，抵不过所谓的 “想要的生活”？
烟蒂在烟灰缸里堆成了小山，泛着灰白的火星，啤酒瓶也空了两个，瓶底残留的酒液顺着桌腿滴到地板上，留下一圈深色的印子。
窗外的天渐渐泛白，从最初的墨蓝，慢慢变成浅灰，再到透出一点鱼肚白，他才迷迷糊糊地趴在沙发上睡着。梦里全是琼姐冷笑的脸，还有罗永彬那辆兰博基尼刺眼的车灯，灯光晃得他睁不开眼，只能在原地狼狈地站着，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第二天上午，张博涛是被闹钟吵醒的。他挣扎着坐起来，头还有点昏沉，喉咙干得发疼。洗了把冷水脸，才勉强清醒了些。
到了办公室，他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报表上的数字变成了模糊的色块，不管怎么揉眼睛，都没法集中精神。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放在桌面上，发出 “嗡嗡” 的声响。他愣了一下，才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出 “高总” 两个字，那是他在私募基金公司时的上司，已经有段时间没联系了。他顿了顿，划开屏幕接起。
“博涛啊，忙呢？” 高总的声音带着爽朗的笑意，透过听筒传来，像一股暖流，驱散了些许沉闷，“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上个月刚升了董事总经理，这不，赶紧跟你分享下。”
“恭喜高总！” 张博涛赶紧坐直身子，语气里带着真心的祝贺。高总为人宽厚，当年在基金公司时很照顾他，手把手教他看项目、做分析，就算后来他离开了，也还偶尔联系。
“客气啥，都是老熟人了。” 高总笑了两声，语气里满是熟稔，“对了，明天晚上有个投资银行专场的酒会，在财富中心，来的都是金融圈的头面人物 —— 四大行的总行行长，头部券商的老总，还有各大投行的高管，连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和顶尖律所的合伙人也会来不少。你有空没？一起来转转，多认识些人总是好的，对你以后的工作也有帮助。”
张博涛犹豫了一下，心里那点低落还没散去，实在没什么心情去参加热闹的场合。可转念一想，总闷着也不是办法，待在家里只会更胡思乱想，倒不如出去走走，或许能换个心情。他吸了口气，应道：“好啊，正好晚上闲着也是闲着，去见见世面，顺便跟您聊聊。”
挂了电话，他看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心里那片阴霾似乎散开了一点。或许，他该把精力放回工作上。恒信贸易的总经理的职位，是他熬了无数个夜，谈成了一个个项目才换来的，不能因为这点感情上的挫折就荒废了。那些情情爱爱，本就不是他该奢望的，倒不如把心思放在更实在的事情上。
第二天下午下班后，张博涛回了趟家。他打开衣柜，翻了半天，才找出一身藏蓝色西装。这套西装还是去年公司年会时买的，没穿过几次，熨烫得平整的面料上没有一点褶皱。
领带是前同事结婚时送的伴手礼，丝质的，带着暗纹，藏青色的底上缀着细小的金色图案，低调又不失精致。他对着镜子系了三次才系好，第一次系得太松，第二次歪了，第三次才终于调整到合适的位置，领口贴合着脖颈，不松不紧。
驱车赶到财富中心时，夕阳正给这座玻璃幕墙的大厦镀上一层金红。阳光反射在玻璃上，晃得人睁不开眼，连周围的街道都被染上了暖融融的颜色。
高总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穿一身浅灰色西装，里面搭着白色衬衫，没系领带，比以前更显精神。看到张博涛，他笑着挥了挥手：“来了？” 走上前拍了拍张博涛的肩膀，力道恰到好处，“走，带你进去见见人，今天不少都是我的老熟人。”
酒会设在千禧大酒店二层的宴会厅，刚推开大门，璀璨的灯光就扑面而来。水晶吊灯悬挂在天花板中央，折射出细碎的光，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泛着柔和的光晕。侍者穿着笔挺的黑色制服，端着银色的托盘穿梭其间，托盘里的香槟杯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像风铃一样悦耳。
衣香鬓影间，随处可见低声交谈的人们，话题离不开最新的政策动向、市场风口，还有哪个赛道又出了独角兽企业。
张博涛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和雪茄混合的味道，带着点淡淡的木质香和花果香，让他想起以前在基金公司时参加过的那些高端论坛，熟悉又陌生。
高总带着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桌上摆着精致的冷盘 —— 三文鱼和金枪鱼切成薄片，码在冰块上，旁边点缀着绿色的紫苏叶和红色的鱼籽，像艺术品一样；还有切成小块的鹅肝，搭配着蓝莓酱，看起来就很精致。
“你看那边，” 高总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桌，声音压得很低，“那个穿黑色西装，头发有点花白的，是国商行总行的王行长，手里握着不少信贷资源；他旁边那个戴眼镜的，是中鑫证券的李总，去年他们团队做的几个 Ipo 项目都很成功。”
张博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些以前只在财经新闻上才能见到的人物，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王行长正端着酒杯与人交谈，手势从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李总则在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回应，谈吐间满是自信。
他正看得入神，眼角的余光瞥见邻座有个熟悉的身影，转头一看，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 是朱律师。
朱律师也正好抬眼，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有些意外。朱律师是业内有名的刑辩律师，之前给齐同伟辩护时声名大噪，以逻辑缜密、言辞犀利着称，不少企业老板都指名要他代理案件。
此刻他穿着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严肃冷峻的样子，只是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很快就移开了视线，端起桌上的香槟抿了一口，像是没看见他一样。
张博涛也收回目光，心里有些复杂 —— 他和朱律师之前因为一个项目有过交集，后来因为理念不合，不欢而散，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没过多久，开场的领导走上台，拿起话筒说了几句。发言很简短精炼，无非是些欢迎辞和客套的祝词，感谢各位嘉宾的到来，期待大家能在酒会上畅所欲言、达成合作。随后上台的是一位知名的经济学家，头发花白，戴着金边眼镜，做了场主题为 “当前宏观经济形势与投资机遇” 的演讲。
他语速不快，条理清晰，从 Gdp 增速讲到产业结构调整，从货币政策分析到市场趋势，每一个观点都有数据支撑。张博涛听得很认真，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记着要点，那些熟悉的专业术语和精准的数据，让他渐渐找回了工作时的状态，心里的郁结也像被风吹散一样，渐渐舒展开来。
演讲结束后，宴会厅里的气氛活跃起来。人们端着酒杯四处走动，有的在交换名片，有的在低声交谈，偶尔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声。高总端起两杯香槟，递给张博涛一杯：“走，带你认识个朋友，说不定以后你们能有合作的机会。”
他们走到邻桌，朱律师正好起身去别处敬酒，巧妙地避开了正面相遇。高总朝着一位女士举杯，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沈总，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张博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那位女士坐在椅子上，身姿挺拔如松，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靠在椅背上，脊背挺得笔直，却丝毫不见僵硬。她穿一身月白色旗袍式连衣裙，领口和袖口绣着暗金色的缠枝莲花纹，针脚细密，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既勾勒出优美的身段，又不失庄重得体。她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 —— 眉毛细长，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淡淡的书卷气，可眼神却很亮，藏着几分职场女性的干练和从容。
“高总。”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山涧的清泉流过石头，带着点微凉的质感，“自从上次上海的投资论坛见过后，确实有些日子了，您还是这么精神。” 她的目光落在张博涛身上，带着礼貌的询问，没有过分的探究，恰到好处。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张博涛，现在在恒信贸易担任副总裁，能力很出色。” 高总笑着引荐，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赏，“博涛，这位是沈景婷沈总，跨国投行亚洲区副总裁，可是我们金融圈的才女。”
张博涛连忙伸出手，掌心微微有些出汗，语气带着真诚的敬意：“沈总，很高兴认识您。久仰您的大名，之前在财经报道上看到过您的采访，您对跨境投资的见解很独到。” 握手的瞬间，他感觉到对方的指尖微凉，却很有力，没有一般女士握手时的轻飘，握得稳而不重，恰到好处。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过去，“这是我的名片，以后还请您多指教。”
沈景婷接过名片，指尖轻轻捏着，低头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职位和联系方式一目了然。她把名片放进随身的米白色手包里，拉链拉到一半时，抬头微笑着说：“不好意思，我今天出门太急，没带名片。” 她拿起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是简洁的黑色壁纸，“我把电话发给你吧，以后有机会可以多交流。”
张博涛报了自己的手机号，语速不快，确保每个数字都清晰。没过几秒，他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条短信，发件人是陌生号码，内容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串号码 ——“沈景婷，138xxxx5896”，简洁利落，没有多余的话。他抬起头，举起酒杯，眼底带着笑意：“沈总，敬您一杯，感谢您肯给我联系方式。”
“客气了。” 沈景婷也端起酒杯，杯沿与他的轻轻一碰，发出 “叮” 的一声轻响。她浅啜了一口，香槟的气泡在舌尖炸开，带着点微甜的果香，顺着喉咙滑下去，留下淡淡的余味。
回到座位上，高总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挤眉弄眼地笑道：“怎么样？沈总不错吧？长得漂亮，能力又强，在圈内的口碑也好，没人说她一句不好。”
张博涛没说话，只是笑了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心里却有些波澜。沈景婷的从容和优雅，像一束光，照亮了他这段时间的灰暗，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多了解一些。
“沈总可是耶鲁大学的金融硕士，当年在学校就是学霸，毕业后进了华尔街的投行，后来被调回亚洲区，不到五年就做到了副总裁的位置，厉害吧？” 高总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点调侃，“而且啊，我跟她认识这么久，从没听说过她有男朋友，还是单身贵族呢。” 他拍了拍张博涛的肩膀，力道比之前重了些，“你现在也是公司的副总裁了，跟她职位相当，外形也不差，要是感兴趣，不妨试试追追看。别总把自己关在过去里，该往前看了。”
张博涛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指尖在杯壁上划过，留下一道水痕：“高总您就别取笑我了。人家是国际投行的高管，接触的都是全球顶尖的资源和人才，我就是个做贸易的，跟她比起来差远了，根本不是一个圈子的，高攀不起。” 他想起琼姐的话，心里又泛起一阵苦涩 —— 连琼姐最后都嫌他给不了想要的生活，更何况是沈景婷这样优秀的人。
“这话就不对了。” 高总收起玩笑的神色，表情变得认真起来，语气也沉了几分，“恒信贸易也是国内顶流的企业，在进出口贸易领域做得风生水起，你能做到副总裁，说明你的能力不差，不然公司怎么会重用你？感情这事儿，跟圈子、职位没关系，看的是缘分和真心。你以前遇到的人，不代表所有人都那样。别因为以前的事就把自己看扁了，真要是喜欢，就放手去追，就算最后不成，至少试过了，也不会后悔。”
张博涛心里一动，高总的话像颗石子，在他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涟漪。他想起琼姐的冷漠，想起姚雨菲的决绝，又看了看不远处从容交谈的沈景婷 —— 她正侧耳听着身边人的说话，时不时点头，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明亮而真诚。他忽然觉得，或许这个世界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绝对，或许真的有人会在意他的真心，而不是他能给多少物质。
酒会持续到晚上十点才结束。离场时，沈景婷正好也在门口，看到他们，她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就跟着助理离开了。张博涛叫了代驾，先送高总回家，车里，高总还在跟他说要主动些，别错过了好机会。他没反驳，只是安静地听着，心里的想法渐渐清晰起来。
送走高总后，车往自己家的方向去。车窗外的夜景流光溢彩，比来时更显繁华 —— 高楼大厦的灯光璀璨夺目，马路上的车灯连成一条长长的光带，霓虹广告牌闪烁着各种颜色，把夜色装点得格外热闹。他看着那些璀璨的灯火，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有释然，有期待，还有点小小的紧张。
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打破了车里的安静。他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短信，发件人是那个熟悉的陌生号码，内容只有简单的几个字：“今天很高兴认识你。沈景婷。”
张博涛盯着屏幕，指尖在文字上轻轻摩挲，嘴角慢慢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原来生活并没彻底关上门，是他一直盯着那扇紧闭的窗，反倒忽略了别处透进来的阳光。
车子继续往前，穿过流光溢彩的街道，往夜色深处驶去。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心里清明了不少 —— 明天，总归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