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罐列车在无垠的荒原上呼啸前行,车轮与铁轨规律地撞击着,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
昏暗的车厢里,几十名新兵挤坐在简陋的长条木椅上,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皮革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与期待。
车厢一隅,是清一色的女兵。
她们大多是十八九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初离家乡的青涩,眼中交织着对未来的憧憬与隐隐的不安。
“俺叫王和平,今年十八!”
一个剪着齐耳短发、脸颊红润的姑娘率先开口,声音洪亮。
“俺当兵就是为了不嫁人!俺们村,姑娘十六七就说媒,俺不想那样!”
她攥着拳头,眼神倔强。
这番质朴的宣言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车厢里原本凝滞的气氛顿时活络起来。
笑声中,一位坐姿笔挺、肩背异常扎实的姑娘沉声道:
“李秀英,河北沧州人,自幼随家父练过几年洪拳。”
她话音不高,却自带一股利落劲儿,目光扫过众人时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审度。
“赵琳。”
另一个戴着眼镜、模样斯文的姑娘推了推镜框,声音清晰。
“来自金陵女中,高中毕业。”
她言语简短,却透着一股书卷气。
在赵琳之后,一个眉眼灵动的姑娘主动接过了话头,她声音清亮悦耳,带着一种天然的韵律感:
“我叫苏小梨,从文工团选调来的。之前学的是民族舞,希望能用文艺作品为大家带来力量!”
她身旁一位气质温婉、手指格外纤细的姑娘轻声细语地介绍:
“我是陈静,入伍前在县卫生院做护士。上级说前线需要护理人员,我就报名了。”
她的目光柔和而坚定,透露着医务工作者特有的沉稳。
“太好了!”
王和平惊喜地拍手。
“以后有个头疼脑热可就指望你啦!”
这话又引来一阵轻松的笑声。
在这片青春而略显躁动的氛围中,安静坐在角落的苏婉宁,沉静地观察着,聆听着。
她意识到,这节摇晃的车厢,就是她军旅生涯的第一个课堂,而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姑娘,便是她的第一群同学。
她默默记下这些面孔和名字:
倔强的王和平,利落的李秀英,斯文的赵琳……她们每个人都是一本书,带着各自的故事与棱角。
当目光偶然落到她身上时,她才微微一笑,声音温和而清晰:
“苏婉宁,京都,学生兵。”
她恰到好处地融入了对话,随即又将发言的机会递还给他人。
她默默记下这些面孔和名字。
军队要做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把这一本本散装的书,锤炼成一部浑然一体的钢铁巨着。
这节摇晃的车厢,俨然成了她军旅生涯的第一个课堂,而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姑娘,便是她的第一群同学。
列车在一个无名小站缓缓停靠,新兵们提着行李踉跄着跳下车厢。
然而,还没等他们看清四周,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就在月台上炸响:
“都给我听好了!我是你们的新兵连连长,沈墨。”
一位身材高大、肩宽背阔的年轻军官矗立在月台中央,军装穿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得像要把每个人都剥层皮。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但肩上的军衔和周身的气势却让人不敢小觑。
“在我的连队,就三个规矩!第一是服从!第二是服从!第三还是他妈的服从!”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混乱的队伍,突然定格在一个手足无措的男兵身上:
“那个兵!你抖什么抖?枪都拿不稳还当什么兵!”
那男兵吓得一哆嗦,差点把行李掉在地上。
沈墨脚步不停,又指向一个身材高瘦、戴着眼镜的男兵: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这身板,风一吹就倒,敌人一拳头就能撂倒!”
那男兵慌忙扶正眼镜,脸涨得通红。
他的怒火旋即转向另一个看起来机灵但站姿松垮的城市兵:
“站没站相!你以为是在你家门口遛弯呢?”
骂完这几个男兵,他那锐利的目光扫过整排女兵,眉头越皱越紧。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一个身形格外纤细的女兵身上,嘴角抽动了一下,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接着又瞥见一个还留着长发的文艺兵,那发丝在风中轻轻飘动,与他记忆中严格的标准格格不入,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强忍下来。
当看到一个还偷偷化着妆的女兵时,他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跳,却还是咬着牙移开了视线。
最后,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站在队列中的苏婉宁。她那白皙的皮肤、文静的气质,在这群新兵中格外扎眼。
沈墨的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几步跨到她面前,声音刻意放沉:
“你!”
他上下打量着她,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认可:
“走错地方了吧?文工团在隔壁车站。听我一句劝,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苏婉宁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声音清晰而坚定:
“报告连长,我是来参军的。主席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保家卫国,女性义不容辞。”
沈墨被她这话噎了一下,盯着她看了两秒,突然冷笑一声:
“行!有志气!”
他猛地转身,对着全体新兵吼道:
“都听见没有?保家卫国!不是来过家家的!”
“全体都有!背囊上肩!”
他指着远处那座光秃秃的山头,声音震耳欲聋:
“看见那座山没有?二十五分钟之内跑不到那里,今天中午就别想吃饭!”
苏婉宁咬紧牙关,奋力背起几十斤重的背囊。看着身旁男兵们嚎叫着鼓劲冲锋,她也有样学样,从喉间挤出一声清亮的呐喊,跟着人群开始冲刺。
其他女兵见状,最后一点矜持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王和平第一个扯着嗓子吼出声,李秀英沉稳地低喝一声,就连最文静的赵琳也跟着喊了出来。
女兵们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中,整个队伍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向前涌去。
起初的一千米,苏婉宁还能勉强跟上。她甚至在心里暗自庆幸,多亏青松道长提前为她调理了身体,否则光是这个背囊就能把她压垮。
然而坡度渐渐变陡,她的呼吸开始紊乱,背后的肩带勒得生疼,汗水模糊了视线。
她这才意识到,青松道长的调理只是为她打下了底子,离一名合格士兵的体能要求还差得太远。
看样子,每晚入睡前要打几遍《五禽戏》了,一天都不能再耽搁了。
队伍开始分化:
王和平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李秀英步伐沉稳,呼吸均匀,显示出扎实的功底;苏婉宁却越跑越吃力,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沼中挣扎。
“快!快!快!”
沈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着吉普车追了上来,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怒吼:
“这就跑不动了?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妇女能顶半边天,这就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