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几乎是在殷无咎话音落下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那道青衫身影便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锦瑟院门口,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魂。他手中并未提药箱,只空着双手,神色平淡无波,唯有那双眼睛,在踏入内室的瞬间,便精准地锁定了苏清月。
“殿下。”洛云对殷无咎微微颔首,目光却未从苏清月身上移开,“听闻地动惊扰,柳姑娘受惊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让苏清月脊背发寒。她能感觉到,洛云这次的目光,比在听雪轩时更加专注,更加具有侵略性,仿佛已经将她视为一个亟待解剖的谜题。
“有劳先生。”殷无咎让开一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看看她是否无恙。”
“分内之事。”洛云缓步上前,停在苏清月面前三步之外。他没有立刻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如同无形的触手,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她的神态、她每一丝细微的肌肉颤动。
苏清月垂下眼睑,做出畏惧又强自镇定的模样,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她知道,任何一丝灵力的波动、任何一点不符合柳如烟神魂强度的表现,都可能被洛云捕捉到。
“姑娘,请伸手。”洛云终于开口。
苏清月依言,微微颤抖地伸出右手,腕部向上,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洛云并未直接触碰她,只是伸出右手食指,隔空虚点向她的腕脉。一股极其阴冷、细微如丝的精神力,如同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探出,试图钻入她的经脉,窥探她体内最真实的状况。
苏清月全身瞬间绷紧!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外来力量的入侵,阴寒刺骨,带着一种剖析灵魂的恶意。她强行压制住体内灵力本能的反抗,将神识收敛到极致,模仿着普通凡人孱弱紊乱的脉象,同时调动起柳如烟所有关于恐惧、虚弱、惊悸的情绪,充斥整个心神。
她在赌,赌洛云的精神探测更侧重于神魂状态和灵力痕迹,对于模拟凡人脉象,只要她控制得足够精妙,或可瞒天过海。
那阴冷的精神力在她腕脉处盘旋、试探,如同冰冷的针尖,一点点刺探着她的底线。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如同在炼狱中煎熬。苏清月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愈发苍白,这倒并非全然伪装。
殷无咎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洛云那一直平淡无波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探测的精神力微微一顿,随即变得更加凝聚,更加深入,甚至带着一丝凌厉,直刺她丹田气海的方向!
他察觉到了什么?是紫金烙印的隐匿存在?还是她压制灵力时不可避免的细微痕迹?
苏清月心中警兆狂鸣!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被动防御,迟早会被他找到破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她丹田深处,那点一直沉寂的紫金烙印,竟再次自主地、微弱地波动了一下!这一次,并非回应她的呼唤,更像是被洛云那深入探测的阴冷精神力所刺激,产生的一种本能排斥与防御!
虽然波动极其微弱,但苏清月敢肯定,近在咫尺、精神力高度集中的洛云,绝对感受到了!
洛云的手指猛地一顿,隔空点在她腕脉上的精神力如同触电般倏然收回!他抬起眼,看向苏清月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充满了惊疑与更深的探究!
而几乎在紫金烙印波动的同一时间,苏清月袖中,那包着断簪的丝帕里,一缕极其微弱的、属于殷无咎的残留意念,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波动牵动,逸散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殷无咎的目光骤然转向那丝帕,眼神一凝!
坏了!苏清月心头巨震。紫金烙印的波动可能被洛云捕捉,而玉簪上殷无咎的意念残留在此刻逸散,更是雪上加霜!这两股不同来源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情况瞬间复杂到了极点!
洛云会不会将紫金烙印的波动与殷无咎的意念联系起来?殷无咎又会如何解读这玉簪残念在此时的出现?
内室的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
洛云收回手,负在身后,目光在苏清月和殷无咎之间扫过,最后定格在殷无咎脸上,声音依旧平淡,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殿下,柳姑娘脉象虚浮,神魂受创,确是惊悸过度之兆。只是……”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姑娘体内,似乎另有一股极其隐晦的‘外力’盘桓,与这地动之象……隐隐有所呼应。倒是奇事。”
他将“外力”二字咬得极轻,却重重砸在苏清月和殷无咎的心头!
苏清月浑身冰冷。他果然察觉到了紫金烙印!虽然可能无法确定具体是何物,但“外力”与“地动呼应”的指控,几乎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殷无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看向苏清月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怀疑、审视、甚至有一丝被欺瞒的怒意。他赐下的玉簪刚碎,其中残留的意念便在洛云诊断时异动,而洛云又指出她体内有与地动相关的“外力”……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
“先生可知是何外力?”殷无咎的声音带着冷意。
洛云缓缓摇头,目光幽深:“难以确定。非毒非蛊,亦非寻常修士灵力,晦涩难明,却又带着一丝……煌煌之气,与地脉躁动隐隐相合。或许,柳姑娘落水之后,机缘巧合,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未可知。”他将问题巧妙地引向了“沾染外邪”,既点出了异常,又留下了转圜余地,更将“地脉”再次拉入局中。
苏清月心中急转。洛云没有直接点破紫金烙印,是有所顾忌?还是他确实无法确定?他提及“煌煌之气”与“地脉相合”,是在暗示什么?他想借殷无咎的手,将她体内这“外力”逼出来,看个究竟?
不能再等了!
苏清月猛地抬起头,泪如雨下,不再是伪装,而是带着一种绝望的凄惶,她看向殷无咎,声音破碎:“殿下!奴婢……奴婢不知道什么外力……奴婢自落水后,便时常觉得身上发冷,心里发慌,夜里总梦见被什么东西缠着……定是……定是那日落水,冲撞了水里的阴邪之物!求殿下救救奴婢!”她将洛云指出的“外力”顺势歪解成“水鬼缠身”之类的阴邪,完全符合一个无知受惊妇人的认知,同时再次将落水之事提起。
她一边哭诉,一边暗中咬破舌尖,一丝腥甜涌上喉咙,她强行调动起一丝极其微弱的、与紫金烙印同源却更显阴戾的气息(模仿那日地底感受到的驳杂能量),混杂在自身惊惧的气机中,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她要制造混乱,让洛云和殷无咎都无法准确判断她体内“外力”的真正来源!
果然,感受到这股突然出现的、带着阴戾与煌煌矛盾气息的波动,洛云的眉头蹙得更紧,殷无咎眼中也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场面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僵持。
而就在这时——
“报——!”院外突然传来侍卫急促的声音,“殿下!皇宫急讯!陛下召您即刻入宫议事!说是……说是关乎方才地动之事!”
皇宫急讯!殷玄冥召见!
这道突如其来的讯息,如同一声惊雷,瞬间打破了锦瑟院内僵持的局面!
殷无咎脸色一变,显然皇宫的召唤优先级远高于此间之事。他深深看了苏清月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言,最终对洛云道:“先生,此事容后再议。你先照看她,本王去去就回。”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内室里,只剩下苏清月,和目光幽深难测的洛云。
最大的压力来源暂时离开,但危机并未解除。苏清月看着缓缓将目光重新投向她的洛云,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她袖中的手,紧紧握住了那冰冷的断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