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刮过脸颊，带着逃离后的仓惶与未散的杀机。苏清月将幽冥身法催动到极致，如同暗夜中一道模糊的影子，在寂静的街巷间疾驰。身后远处的打斗声早已不可闻，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是因为体力消耗，而是因为方才那电光石火间的惊心动魄。
洛云的识破与狠毒试探，影卫的突兀救援，以及自己那番险中求生的急智谎言……每一幕都在脑海中反复闪现。
她不敢直接回“墨玉”的住处，那里必然已不安全。凭借着记忆中对京城暗线的了解，她兜了一个大圈子，最终绕到了城西一处看似荒废的义庄附近。这里阴气重，人迹罕至，是影卫可能设置的紧急联络点之一。
她寻了一处断墙残垣的阴影，蜷缩起身子，迅速收敛气息，同时将神识沉入体内，全力沟通那点紫金烙印。
这一次，她传递的意念前所未有的急促和清晰，将今夜发生的一切——从洛云识破身份、到自己的临场发挥编造“地脉祭祀”谎言、再到影卫出手相救、以及最后洛云那未得手的蛊毒——尽数汇报，没有任何隐瞒。
她需要让殷玄冥第一时间知道，局面已经失控，她编造的谎言可能引发的后果，以及……那个救援的影卫是否是他所派。
意念传出，如同石沉大海。烙印依旧沉寂，仿佛另一端的存在正忙于更重要的事情，或者……在冷漠地审视着她的汇报。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义庄周围只有风声和不知名虫豸的鸣叫，更添几分阴森。
就在苏清月几乎要放弃，准备冒险前往下一个联络点时——
嗡！
那紫金烙印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一道极其简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意念反馈回来：
“知。偏殿候着。”
只有四个字，却让苏清月悬着的心猛地落回实处一半！
他收到了！而且让她回宫！这意味着他暂时没有放弃她这颗棋子，甚至可能……需要当面听取更详细的汇报？
不敢耽搁，她立刻起身，再次融入夜色，朝着皇城方向潜行。这一次，她更加小心，绕了更远的路，确认绝对无人跟踪后，才来到皇城一处极其偏僻、早已废弃的角楼附近。
按照记忆中某种隐秘的路径和手法，她触动了几处看似寻常的砖石。
片刻后，角楼底部一块地面无声滑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密道入口。一名沉默的影卫如同鬼魅般立在入口处，对她做了一个手势。
苏清月闪身而入，密道在身后关闭。
七拐八绕之后，她再次出现在了那座熟悉的、靠近皇帝寝宫的偏僻侧殿。
殿内依旧冷清，却灯火通明。殷玄冥并未让她久等。
他依旧坐在那张圈椅中，姿势甚至都与几日前别无二致，只是脸色似乎比上次更加苍白几分，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与冷凝。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血腥气，并非来自他，却更添压抑。
他抬眸，目光落在刚刚进殿、还带着一身夜寒之气的苏清月身上。那目光深邃如渊，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审视，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心思和方才经历的一切惊险。
“朕倒是小瞧了洛云的眼力。”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喜怒，“也更小瞧了你的……急智。”
苏清月心中一凛，知道他指的是那个“地脉祭祀”的谎言。她立刻跪倒在地，垂首道：“臣女情急之下，口不择言，编造妄言，欺君罔上，请陛下治罪！”
她以请罪开头，姿态放得极低。
殷玄冥静静地看着她伏地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椅背，嗒嗒作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治罪？”他似是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却毫无温度，“你编造的这个‘妄言’，倒是比真相……更合某些人的胃口。”
苏清月心脏猛地一跳，不敢接话。
“起来回话。”殷玄冥淡淡道。
“谢陛下。”苏清月站起身，依旧垂着眼，不敢直视。
“将你见到、听到的，关于百草堂地下，关于那斗篷人，关于洛云的一切，再细说一遍。不得有任何遗漏。”殷玄冥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苏清月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潜入百草堂后的所有细节，包括地下密室的布局、魂婴草的精纯能量、斗篷人与掌柜的对话、以及后来洛云出现、点名试探、巷中拦截、下蛊未遂等过程，事无巨细，再次复述了一遍，比之前意念传递更加详尽。
殷玄冥闭目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在听到“魂婴草纯度极高”和“洛云试图下蛊”时，敲击椅背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瞬。
待她说完，殿内再次陷入沉寂。
良久，殷玄冥才缓缓睁开眼，眸中寒光凛冽：“血魂宗……果然也按捺不住了。看来，朕清洗得还不够彻底。”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苏清月身上：“你编造的地脉祭祀之说，虽为保命的急智，却歪打正着。天魔宗觊觎龙气地脉已久，此说正可引蛇出洞，让他们将注意力转移到错误的方向。”
苏清月心中稍安，看来这一关暂时过了。
“不过，”殷玄冥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变得冰冷刺骨，“你可知，你此举亦是将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洛云和老五即便信了你七八分，也绝不会完全放心。他们接下来，只会用更严密、更恶毒的手段来控制你，验证你。”
“臣女明白。”苏清月低声道，“但臣女已无退路。唯有取得他们更深层的信任，方能接触到核心机密。”
“信任？”殷玄冥唇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与虎谋皮，何来信任？只有利用与反利用。”他顿了顿，忽然问道：“你可知，今夜救你的影卫，是谁？”
苏清月一愣，老实回答：“臣女不知，他只露半面，未曾言语。”
“他叫玄七。”殷玄冥语气平淡，却抛出一个惊人的信息，“是朕影卫中，最擅长潜伏刺杀，也最精通……模仿易容之人。”
苏清月瞳孔微缩！玄七？精通易容？陛下此时提及此人，是何意？
殷玄冥看着她眼中闪过的惊疑，继续道：“从明日起，墨玉这个身份，由玄七接手。他会完美扮演了下去，直至‘意外身亡’或‘彻底消失’。”
苏清月瞬间明白了！这是要彻底切断洛云他们通过“墨玉”这条线追查她的可能！同时也是对百草堂继续施加压力，观察他们的反应！
“那臣女……”她迟疑道。
“你，”殷玄冥的目光变得幽深难测，“朕给你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新的任务。”
他抬手，又是一枚人皮面具和一份卷宗落在苏清月面前。
“此人名叫柳如烟，是洛云暗中培养、安插在五皇子府的一名歌姬，颇得五皇子喜爱，且……深谙魅惑之道，能接触到一些寻常人接触不到的消息。”殷玄冥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三日前，此女因‘争风吃醋’，失足落水，香消玉殒。”
柳如烟？洛云安插在五皇子身边的歌姬？!
苏清月心中剧震！这个身份，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既能近距离接触五皇子，又能利用洛云这条线！但……歌姬？魅惑之道？
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殷玄冥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一闪而逝的情绪，淡淡道：“怎么？觉得有辱身份？”
苏清月立刻收敛心神，垂首道：“臣女不敢。只是……恐技艺拙劣，露了破绽。”
“玄七会教你三日。三日之内，你必须掌握柳如烟的神态、举止、声音，乃至……她取悦男人的手段。”殷玄冥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这是任务，也是你唯一能继续活下去，并接近真相的机会。”
他的话语冰冷而残酷，将最后一丝犹豫的余地也彻底碾碎。
苏清月握紧了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扮演一个以色侍人的歌姬，对她而言，比扮演哑女墨玉要艰难百倍。那不仅是外在的模仿，更是对内心的巨大挑战。
但，她没有选择。
“臣女……遵旨。”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
“很好。”殷玄冥似乎满意了她的顺从，“三日后，朕要看到柳如烟，‘恰到好处’地重新出现在五皇子面前。至于该如何获取‘信任’，探听消息，想必无需朕再多言。”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孤寂与沉重。
“地脉异动，非比寻常。朕能感觉到，脚下的东西，越来越不安分了。”他忽然说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声音低沉，“留给我们的时间，或许不多了。”
苏清月心中凛然。他果然也察觉到了地脉的异常！那个破碎的警告是真的！
“你退下吧。玄七稍后会来寻你。”殷玄冥挥了挥手，不再多言。
苏清月躬身行礼，默默退出了侧殿。
殿门在身后合拢，她站在冰冷的宫道上，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
从墨玉到柳如烟，从药铺管事到皇子宠姬……她的身份再次转换，潜入的深度和危险系数也呈倍数增加。
前路更加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但不知为何，想到殷玄冥最后那句关于时间不多的话，以及他背影中那一闪而过的沉重，她心中那份冰冷的决绝里，竟隐隐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紧迫感。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阴影，正在加速逼近。
她抬起头，望向皇宫深处那座最巍峨的殿宇方向，眸光深邃。
这场暗弈，已至中盘。
下一步，便是直捣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