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远山攥着那枚烫手山芋般的黑色暗袋,几乎是魂不附体地冲出了书房,嘶哑着嗓子狂吼备车入宫。那张平日里道貌岸然、精于算计的脸,此刻只剩下惊惶失措的惨白,冷汗浸透了朝服的后心。
他比谁都清楚,这等邪异之物出现在他的书房密室意味着什么!这是足以抄家灭族的滔天大祸!无论是不是栽赃,东西是在他这里发现的,他就脱不了干系!唯一的生路,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最“忠诚”的姿态,将这东西亲手呈递御前,赌一把陛下对他这点“坦诚”的怜悯!
苏府的混乱因家主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癫狂的举动而达到了顶点。下人们噤若寒蝉,看着马车如同被鬼追般冲出府门,碾过清晨寂静的街道,直扑皇城。
苏清月站在小院的窗后,透过缝隙,冷眼看着那绝尘而去的马车。
她能想象苏远山此刻的恐惧和绝望。那枚蚀魂引的引器,就是投入死水潭的一块巨石,必将激起千层浪。而浪涛最终会拍向何方,取决于那位深宫之中、心思难测的帝王。
她缓缓坐回桌边,指尖拂过腰间温润的玉佩。伤势未愈,神魂依旧隐隐作痛,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
祸水已引,接下来,她需要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尽可能地保全自己,并……攫取利益。
她需要尽快恢复实力。
不再犹豫,她再次从枕下暗格中取出那株赤血淬骨兰。这一次,她直接摘下了两片血玉般的叶片,放入口中。
更加狂暴的药力瞬间炸开,冰与火的极致痛苦再次席卷全身!但这一次,她有了炼气大圆满的根基,有了昨夜生死搏杀的经验,意志更为坚韧。
她死死咬住牙关,引导着这股力量冲击四肢百骸,深入淬炼天阴灵骨,同时也在不断修复着受损的经脉和神魂。
痛苦,是力量的催化剂。
就在苏清月于痛苦中寻求突破之时,苏远山已经手持那黑色暗袋,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到了宫门前,不顾仪态地哀求面圣,声称有天大的、关乎国本的紧急要事禀报!
或许是看他状若疯魔,或许是他户部尚书的身份起了作用,消息竟真的以极快的速度通传了进去。
出乎苏远山意料的是,他并未等待太久,便被内侍引着,一路战战兢兢地来到了那座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御书房。
御书房内,气氛沉凝得如同山雨欲来。
殷玄冥并未坐在御案之后,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玄黑龙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却散发着比万年寒冰更冷的威严。
他只是站在那里,甚至没有回头,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已经让苏远山腿肚子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双手高高举起那个黑色暗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臣……臣苏远山……万死!叩见陛下!臣……臣今日于书房中发现此等邪异之物!臣……臣惶恐万分,自知干系重大,不敢有丝毫隐瞒,特……特来呈献陛下!求陛下明察!臣……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陛下!”
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朝廷二品大员的体面。
殷玄冥缓缓转过身。
目光甚至没有看那痛哭流涕的苏远山,而是直接落在他手中那枚黑色暗袋上。
当看清那暗袋的材质和上面那些细微扭曲的符文时,殷玄冥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之中,瞬间掠过一丝极其恐怖的、近乎实质的杀意!
整个御书房的温度骤然下降,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旁侍立的内侍总管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大气不敢喘。
“蚀魂引……”殷玄冥的声音低沉缓慢,却如同冰锥般刺入苏远山的骨髓,“天魔宗的玩意儿……竟然真的送到了朕的眼皮子底下。”
他伸出手。
内侍总管立刻躬身上前,小心翼翼地从苏远山颤抖的手中取过那黑色暗袋,再用一方明黄锦缎托着,恭敬地呈到殷玄冥面前。
殷玄冥并未用手去碰,只是目光冰冷地扫过。那暗袋上的符文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黯淡,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
“苏远山。”殷玄冥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跪伏于地的臣子身上。
“臣……臣在!”苏远山吓得一哆嗦。
“这东西,如何来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
“臣……臣不知啊陛下!”苏远山猛地磕头,砰砰作响,“臣今日清晨欲入书房密室存放公文,无意中发现此物竟藏于一旧匣之中!臣……臣吓得魂飞魄散!昨夜……昨夜小女清颜在府中遇袭重伤昏迷,现场亦有邪异能量残留,臣怀疑……怀疑是那闯入的贼人故意将此邪物藏于臣书房,意图栽赃陷害!求陛下为臣做主啊!”
他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将所有罪责都推给了那个“莫须有”的闯入者。
殷玄冥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谁也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苏卿倒是……忠谨。”
苏远山不敢接话,只是拼命磕头。
“既是贼人潜入,京畿治安竟已败坏至此。”殷玄冥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凛冽的寒意,“影卫!”
“臣在!”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御书房角落,单膝跪地。
“查。”殷玄冥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雷霆之怒,“给朕彻查!京城之内,朝堂上下,凡与天魔宗有染者,无论涉及何人,一律格杀勿论!”
“另,京兆尹、巡防营统领渎职无能,即刻革职查办!”
“是!”影卫领命,瞬间消失。
苏远山跪在地上,听得心惊肉跳,冷汗流进眼睛都不敢擦。陛下这反应……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酷烈!这根本不是查案,这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大清洗!
“苏卿。”殷玄冥的目光再次落回他身上。
“臣……臣在!”
“你治家不严,府邸竟成邪魔潜入之所,该当何罪?”声音平淡,却如同断头台上的铡刀。
苏远山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臣有罪!臣万死!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念你及时呈报,尚有几分忠心。”殷玄冥语气淡漠,“罚俸一年,闭门思过半月。府中一应事宜,交由影卫协同清查。在此期间,你那位‘受惊’的大侄女,便暂入宫中‘休养’吧。”
苏远山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更大的惊疑!
罚俸思过,这惩罚轻得超乎想象!甚至可以说是维护了他!
但……陛下要接苏清月入宫“休养”?这又是何意?是保护?是监视?还是……另有用意?
他不敢细想,也不敢多问,只能连连磕头谢恩:“臣……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滚吧。”
“是!是!臣告退!臣告退!”苏远山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了御书房,直到走出宫门,被冷风一吹,才发觉自己浑身早已被冷汗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
殷玄冥看着锦缎上那枚黑色的蚀魂引,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眸中寒光闪烁。
“天魔宗……终于忍不住了吗……”他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冰冷残酷的弧度,“也好,正好借此机会,将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虫子,一并清理干净。”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宫墙,落在了苏府的方向。
“炼狱归来……朕倒要看看,你这把刀,究竟够不够锋利。”
……
皇帝的雷霆之怒,以最快的速度席卷了整个京城!
京兆尹、巡防营统领被直接革职锁拿,投入诏狱!无数身着黑衣、气息冰冷的影卫如同鬼魅般四处出动,频繁出入各大府邸!一时间,京城文武百官人人自危,噤若寒蝉,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究竟因何而起,又会波及多少人。
苏府更是被直接封锁,许进不许出,一队影卫进驻其中,开始进行极其严密甚至堪称严酷的盘查。下人们被分开审讯,各个院落都被仔细搜查,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揽月阁内,昏迷的苏清颜也被影卫仔细检查了伤势和身体状况,那断裂的手腕被简单处理,却无人关心她是否疼痛。王氏哭哭啼啼,却被影卫冰冷的目光吓得不敢靠近。
而苏清月所在的小院,却显得相对“平静”。
影卫确实来了,询问了昨夜的情况,查看了窗户(她早已修复),但态度却比对其他地方客气得多。在得知她“旧疾复发咳血”后,甚至没有过多打扰便退了出去。
显然,陛下那句“入宫休养”的旨意,以及她腰间那枚御赐的玉佩,起到了作用。
傍晚时分,旨意正式下达苏府。
内容与殷玄冥之前所说无异:苏远山罚俸思过,苏府由影卫协查。另,苏家大小姐苏清月,即刻接入宫中,于偏殿休养。
前来接人的,依旧是那名沉默的影卫和一顶不起眼的青呢小轿。
在全府上下或复杂、或嫉妒、或恐惧的目光中,苏清月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脸色苍白,弱不禁风地由云岫搀扶着,一步步走向那顶小轿。
她回头看了一眼被影卫把守的、气氛凝重的苏府,目光在与苏远山视线交汇时,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担忧和不舍。
苏远山眼神复杂,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快去。
轿帘落下,隔绝了视线。
小轿被稳稳抬起,朝着皇城而去。
轿中,苏清月缓缓挺直了背脊,脸上的柔弱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平静和一丝锐利的光芒。
皇宫。
这一次,不再是偏僻的幽冥殿,也不是喧闹的御花园。
小轿在一处清幽雅致、却依旧透着皇家威严的宫苑前停下。匾额上写着“静心苑”三个字。
正是她上次“误闯”盗宝,撞见殷玄冥的地方。
影卫无声地推开殿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苏清月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殿内陈设依旧简单,却打扫得干干净净,那口散发着阴寒灵气的青石井被一块巨大的白玉石板盖住,只留下些许缝隙。
而在殿中央,多了一张软榻,一套桌椅,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架,上面放着几本她之前见过的医书。
仿佛早已为她准备好了这一切。
“苏姑娘在此安心休养,一应用度,自会有人送来。无事,不要随意走动。”影卫干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随即殿门缓缓关闭。
苏清月独自站在殿中,感受着此地比幽冥殿温和、却依旧精纯的阴寒灵气,又看了看那被盖住的井口和这些明显是准备的物件。
休养?
她看着那紧闭的殿门,唇角缓缓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这哪里是休养。
这分明是另一座,更加精致,却也更加令人窒息的牢笼。
而那个执掌牢笼钥匙的男人,正站在九天之上,冷漠地俯视着她这只落入网中的雀鸟。
风暴已起,她已被卷入漩涡中心。
接下来的路,是成为他手中一把合格的刀,还是……沦为这场清洗的牺牲品?
答案,需要她用行动去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