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仗,这食材,早已超出了一个普通宫女的份例。
即便是低位嫔妃,冬日里也未必能时常吃到如此新鲜,品相上乘的羊肉锅子,尤其是这般悄无声息地直接送入房内。
明殊想起原主记忆中,宋父和同僚闲谈时的调侃:
“这紫禁城啊,看着是万岁爷的,可这过日子的人情冷暖,实实在在的吃穿用度,哪一样离得开咱们包衣奴才的手眼通天?”
“有些东西,万岁爷未必享受得到,但咱们包衣,指定有法子能让你享受到。”
明殊感叹,原是老鼠也能吃大象。
摸了把钱打发了小太监,看着这一小锅,对自己如今的窘迫愈发感到好笑。
从空间里开了瓶啤酒,又拿出牛肉,鱼丸等火锅食材,锅子沸腾了,就开始下菜。
她先夹起一片羊肉,在滚汤里轻轻一涮,蘸上浓香的麻酱,送入口中,肉质鲜嫩,暖意瞬间从胃里扩散到四肢百骸。
明殊一边吃的心满意足,一边继续往锅子里加东西,大冬天吃个锅子,实在太幸福了。
同时也为自己的小心翼翼感到无奈,毕竟吃个好的还要这么拐弯抹角的,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但是明面上如果没有打点,自己私底下却吃的红光满面,那才叫奇怪。
明殊连锅里的汤水也没放过,泡了米饭,就着酱菜吃个干干净净。
最后打了个嗝,舒服地躺在床上啃着根黄瓜,打算趁着冬天养点膘。
在这宫里啊,胖乎乎的,可是福气呢。
……
冰雪消融,春意渐浓,天气渐渐入了夏,连带着景阳宫后殿书库的空气的阴冷,也变得令人舒适。
明殊刚将一本边角破损、纸张脆弱的明末诗册,用薄韧的桑皮纸小心补好。这本诗集言辞清丽,却因作者牵扯旧案,注定要被处理。
所以她修复完它,就赶紧用自己从商城买来的扫描仪,迅速记录下来。
这半年来,她偷偷记录下来的书籍,数不胜数,包括这些还被销毁的“禁书”。
这样的“禁书”,在今春变得格外频繁。武英殿修书处送来的待销毁书目越来越多,一车车的书籍和文稿被运抵景阳宫后院暂存,等待最终的查验与焚毁。
明殊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她面色平静地接收、登记,然后在不经意间,全部扫描上传。
这些文字,是她第二世做太子时也不被允许接触的,她那时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被销毁。
如今作为小宫女,倒是意外能救下来他们。
自己可真棒!
明殊刚准备夸一番自己,眼角却看到几个讨厌晦气的家伙,心下顿时不耐烦。
是三阿哥胤祉与四阿哥胤禛,二人再次联袂而来,依旧是那般闲适的姿态,仿佛真是来寻几本闲书。
可明殊知道,二人只不过又要开始高谈阔论,赞美自家的优越性。
二人先是闲谈一番,胤祉翻阅着一本地理志,似不经意地突然提起:
“前几日路过武英殿,听闻《古今图书集成》的编纂又剔除不少冗杂谬误之处,工程愈发精进了。”
胤禛随手从架上取下一本诗论,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理当如此,学问之道,贵在纯粹。那些混淆视听、妄议时政的糟粕,留存于世只会毒害人心,阻碍圣教。销毁,是正本清源,是仁慈。”
他的话音落下,目光便似有若无地扫向了正在一旁,正安静整理书目的明殊和李太监。
李太监立刻躬身,带着几分邀功的意味回道:
“二位爷放心,武英殿送来的待毁书籍,奴才们不敢怠慢,都已仔细核对登记,宋主事做事极为细心,绝无疏漏。”
胤禛“嗯”了一声,目光转向明殊,带着审视和欣赏的意味:“哦?进展如何?可有何难处?”
明殊如今这副皮囊实在不错,特别在她的营养补充上去后,身子开始抽条。现在长的是亭亭玉立,眉眼如画,略微丰腴的肉感和书卷气,让她有种别样的韵味儿。
两个阿哥进来后,都没忍住多看几眼。
但也就这样了,他们的后院永远不缺漂亮的姑娘,如果真的敢主动索要宫女,宫女性命保不保的住另说,他们能被皇帝骂死。
高贵的阿哥们,才不会为了一个“老鼠”,伤了自己这个“玉瓶”。
明殊也是懂这点,所以敢在他们面前露脸,却不惊慌。
她从容地走到一旁专门存放待销毁书籍的区域,指着几摞堆放整齐,上面贴着清晰标签,如“前明野史”、“悖逆诗文”的书册,大大方方地回话,声音清晰平稳:
“回阿哥爷的话,近日送来的书籍文稿均已在此。奴才已按武英殿的要求,初步分门别类,登记造册。并无难处,只待最终核验后,便可依例处置。”
她甚至拿起一本标签为“狂悖注疏”的书,翻开内页,展示里面做的简易标记,以示工作的细致。
胤祉和胤禛走近,随意地翻检了几本,看到书册归类清晰,登记册上字迹工整,条款分明,脸上都露出了些许满意的神色。
胤禛合上手中的册子,看向宋大丫和李太监,语气依旧冷淡,却多了几分缓和:
“差事办得妥当,记住,此事关乎文教清源,不可有心慈手软之念。要让天下人知道,何为该存之正典,何为当焚之邪说。 ”
“嗻!奴才谨记阿哥教诲!” 李太监和明殊齐声应道。
两位阿哥又随意拿了两本书,便离开了。书库重归平静。
明殊继续低头整理书目,脸上无波无澜。
呵,正本清源。
呵,仁慈。
一想到刚刚抢救下来的,即将消亡的文字形,看到这些阿哥们,还在强调他们行为的正当性。
这就越是让她看清,这背后文化专制的冷酷与虚伪。
夏日的阳光温暖地洒进书库,她却感到一丝寒意。
原来文字真的可以被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