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的阴云,还没来得及在我心头积雨,就被“玉女门”假期前的狂欢冲得七零八落。
一脚踏进“朋来坐”,声浪混着廉价啤酒的气味扑面而来。霓虹灯影光怪陆离,姐妹们早已挤满了靠窗的那个大卡座。
当我带着曹珈、曹瑶这对双胞胎“女儿”出现时——
喧嚣,瞬间静了一拍。
所有的目光——探寻的、关切的、看好戏的——都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身上。
比考场上的监考老师更让人无所遁形。
“三当家。”
大师姐黄燕开门见山,眼神锐利得像要剥开我的皮。
“别装。”
“那成绩单怎么回事?”
“这可不是你曹鹤宁的水平。”
“鹤宁。”
宇文嫣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
“数学你早非吴下阿蒙。”
“史地更是你的地盘。”
“说吧,到底遇着什么坎了?”
连曹瑶都怯生生地小声问:
“小妈,你考试时是不是不舒服了?”
问题像鞭子。
一下下抽在我精心伪装的铠甲上。
我端起面前的啤酒,猛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底翻腾的火焰。
那些不能言的算计、无人懂的压力,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我没回答。
肩膀先垮了下来。
然后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
毫无征兆地。
“哇”一声,哭了出来。
不是啜泣。
是山洪暴发式的崩溃。
眼泪鼻涕一起涌出,糊了一脸。
几分是做戏。
更多的是积压太久后,真实的宣泄。
我哭得断断续续,话都说不连贯:
“你们以为……我想考成这样?”
“可我……真的撑不住了……”
“没完没了的演讲!”
“今天被拉去这儿,明天被请到那儿……”
“台上黑压压一片人,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念什么经!”
“还有剪彩,像个花瓶被摆在那里,笑得脸都僵了……”
我抬起泪眼,看向这群最亲的姐妹。
把憋了太久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你们知道我扛着什么吗?”
“曹家嫡长孙!”
“爷爷老了,爸爸哥哥在军营,家里我得顶住!”
“我还要兼祧二房,那是一房香火、两条人命的重担!”
“弟弟秋生还不省心,非要当兵,学习烂得像泥……”
“我……我管得过来吗?!”
越说越激动。
委屈像开了闸:
“我也想和你们一样。”
“做个普通学生。”
“为考试进步几名高兴。”
“为喜欢的男生一个眼神心跳……”
“可我能吗?我不能!”
“我怕做不好。”
“对不起爷爷的期望。”
“对不起爸爸的信任。”
“对不起……二房那些回不来的人……”
“我连对锅巴这样的货色心动都是奢望!”
这番半真半假的哭诉。
终于让姐妹们眼中的疑虑,化为了心疼。
角落里的吴华也被触动了心事。
想起自己落榜后的苦楚,忍不住捂脸低泣起来。
周军顿时手忙脚乱,只会笨拙地递纸巾。
吴华索性坐到我身边,和我抱头痛哭。
苏雪叹了口气。
先揽住吴华轻声安慰。
又坐到我这边,用纸巾细细擦去我脸上的狼狈。
黄燕的手牢牢揽住我的肩,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唉……”
宇文嫣轻叹。
“想不到平日里威风八面的三当家——”
“侦察排长、才女冠军……”
“心里也藏着这么多苦。”
“也会哭成这样。”
苏雪柔声拍着我的背:
“小书童,别逼自己太狠。”
“你已经够好了。”
“那些活动不想去就推掉。”
“家里的事,慢慢来。”
“还有我们呢。”
“别哭了,想想明天——”
“咱们就要去京城了!”
“就要去京城了!”
这句话让苏雪和萧逸同时神色一黯——
漫长的别离就在眼前。
苏雪转头看向吴华:
“阿华,芳儿。”
“你们替我盯紧锅巴。”
“他要是再敢沾花惹草……”
“他敢!”
我带着浓重鼻音,恶狠狠道:
“老娘直接送他去阴司种猪场!”
“他若喜欢那运动,就留在那儿一万年,别回来了!”
萧逸当场叫起撞天屈: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莫须有啊!”
……
黄燕用力点头:
“就是!”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
“你才多大,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考砸一次怎么了?下次赢回来!”
曹珈曹瑶也挤过来抱住我胳膊。
小脸写满心疼:
“小妈别哭了……”
“我们以后一定更听话……”
姐妹们的宽慰像暖流。
渐渐抚平我激动的情绪。
抽噎慢慢停了。
心里那根绷得太紧的弦,终于松了些。
苏雪想起什么,说道:
“对了小书童。”
“明天我去京城,我爸妈也去。”
“大师姐特意嘱咐了——”
“让我在京城照应你,顾着点你的心情。”
黄燕对我眨眨眼:
“三当家,京城人生地不熟。”
“有苏师妹在,我们放心。”
“你俩正好做伴。”
我感激地点点头。
有挚友同行。
前路的未知,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
然而。
气氛刚缓和——
邻桌传来萧逸压低的嘀咕:
“我才不信……”
“哭这么惨。”
“书童,你那点实力,别人不知——”
“我跟你同学这么久能不知道?”
“你肯定是故意的吧?”
“就想图个清静?”
这死锅巴!
总能一针见血!
我猛地抬头。
虽然眼眶红肿——
但那股属于“曹鹤宁”的彪悍,瞬间回归!
抓起一把花生米就砸过去。
带着鼻音怒骂:
“死锅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把你放我这位置上试试!”
“一边顶着才女头衔不能丢份。”
“一边应付家里破事。”
“还得防着小人捅刀!”
“我考好了,有人说我作弊。”
“考差了,骂我江郎才尽!”
“我他妈里外不是人!”
“我故意考砸图啥?”
“图让人看笑话吗?!”
越骂越气。
把刚才没发泄完的憋屈全吼了出来:
“你以为韬光养晦容易?”
“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就是我的脸面!”
“我辛苦挣来的名声!”
“你懂个屁!”
被我连珠炮似的轰炸。
萧逸缩了脖子,不敢再吭声。
只用眼神表示——
“你狠,你牛逼。”
“哈哈哈!”
黄燕看我瞬间“复活”、火力全开的样子。
不劝反笑。
用力拍我后背:
“好!骂得痛快!”
“这才对嘛!”
“这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
“天不怕地不怕。”
“受了委屈就掀桌。”
“有了荣耀就上房的三当家!”
“哭哭啼啼,一点都不像你!”
她的话。
像钥匙打开了我心里最后的锁。
是啊。
我是曹鹤宁!
是那个才女台上霸气侧漏。
竞赛场上睥睨群雄。
朋友面前插科打诨。
被惹毛敢威胁送人去“阴司种猪场”的曹鹤宁!
一次刻意低谷。
一场情绪崩溃。
都定义不了我。
我吸吸鼻子。
用手背狠狠抹掉泪痕。
端起那杯没喝完的啤酒站起。
眼睛虽肿,眼神却重燃火光。
带着嘶哑与坚定,对全场宣告:
“行了!”
“哭过骂过,这事翻篇了!”
“今晚,不醉不归!”
“谁不喝趴,就是看不起我曹鹤宁!”
“明天——”
“我北上京城‘深造’,苏雪相伴!”
“等着老娘学成归来——”
“闪瞎你们的钛合金狗眼!”
“好!”
黄燕豪气干云地举杯:
“姐妹们!”
“不管考试成绩。”
“不理那些乱七八糟的责任!”
“今晚——”
“就为我们三当家。”
“为她京城之行。”
“为我们玉女门铁打的交情——”
“干杯!”
“干杯!”
所有酒杯、饮料杯激烈碰撞。
清脆的响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欢声笑语再次淹没角落。
仿佛那场崩溃大哭,从未发生。
我接过苏雪递来的湿毛巾擦脸。
望着眼前这群闹腾又真诚的伙伴。
心里那块因算计与压力冰封的角落,悄然融化。
前路或许依旧艰难。
责任依然沉重。
但至少——
在这段崎岖的青春途上。
我,从不孤单。
仰头饮尽杯中最后的橙汁。
那甜中带涩的滋味,像极了我此刻心境。
眉心的朱砂痣。
在迷离灯下若隐若现。
仿佛连那位高居紫垣的帝君——
也默许了这片刻尘世的放纵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