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额头传来，将王卫国从无尽的黑暗深渊中猛地拽了出来。他霍然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山洞的岩壁，而是师部临时指挥所里，那盏熟悉的、昏暗的马灯。
“醒了？”
一个沙哑而疲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长正坐在他的行军床边，亲手用一块湿毛巾擦拭着他的脸。
“师……师长……”王卫国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没有一丝力气。
“别动！”师长一把按住了他，“你小子，是铁打的吗？一个人，两天两夜，从鬼子一个师团的包围圈里跑出来！医生说你严重脱水，加上多处软组织挫伤，能活着回来，就是个奇迹！”
“情报……我的情报……”王卫国急切地问道，这是他昏迷前唯一的执念。
“送出去了。”师长的回答，让王卫国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你昏迷了整整一天。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用最高级别的加密电报，将你带回来的情报，一字不差地发给了武汉行营。最高统帅部震动！他们现在终于相信，小鬼子的真正目标，是大别山！”
“那……那我的弟兄们呢？”王卫国想起了留在山里的那四个人，心脏猛地一揪。
师长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和沉痛。
“没有消息。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王卫国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影子、毒蛇、猎豹、猫头鹰……这四个他亲手挑选出来的，最顶尖的战士，为了给他创造突围的机会，很可能，已经永远留在了那片冰冷的山脉里。
“但是，他们的牺牲，没有白费。”师长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他们为你，为我们整个战区，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现在，统帅部已经开始紧急调动兵力，准备在日军的主攻方向上，布下一个反包围圈！”
“可是，来不及了。”王卫国猛地睁开眼睛，他挣扎着，不顾身上的剧痛，强行坐了起来，“师长！鬼子的总攻，就在明天凌晨五点！我们的主力部队，根本来不及完成集结和部署！”
“我知道！”师长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决绝，“所以，我需要你！需要你的幽灵部队，再为我们，创造一个奇迹！”
他走到巨大的军事地图前，拿起一根指挥棒，重重地敲在了地图上的一条铁路线。
“这条铁路，‘汴绥线’，是日军第四师团和他们的战车联队，进行快速穿插的唯一通道！他们的重炮、坦克、弹药，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依赖这条铁路进行运输！”
“我需要你们，像一把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断这条大动脉！”
“我要让他们的坦克，变成一堆废铁！我要让他们的重炮，变成一堆哑巴！我要你们，不惜一切代价，为我们的主力部队，争取到至少三天……不！五天的时间！”
王卫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目光锁定在了一个点上。
那是一座横跨在“黑龙河”上的铁路大桥。
“‘龙牙桥’。”王卫国缓缓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没错，龙牙桥。”师长点了点头，“它就像这条铁路的咽喉。一旦炸毁，日军的机械化部队，就会被彻底瘫痪在河的北岸！方圆百里，再无第二座可以通行重型装备的桥梁！”
“但是，”师长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日本人不是傻子。他们也知道这座桥的重要性。根据我们最新的情报，这座桥，由日军一个工兵大队和一个加强步兵中队，联合守卫！总兵力，超过五百人！桥的两头，都修建了永久性的碉堡和机枪阵地！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巡逻！可以说，是一座名副其实的钢铁堡垒！”
“师长，您需要我怎么做？”王卫国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师长转过身，深深地看着他。
“我给你，幽灵部队剩下的所有弟兄。我再给你，师部仓库里，我们仅存的……五十公斤tNt炸药！”
“我只要一个结果。”师长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
“明天天亮之前，我不想再在地图上，看到这座桥。”
……
半个小时后，幽灵部队的临时营地。
李大山和剩下的三十五名队员，正围在王卫国的身边，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敢置信和滔天的战意。
“队长！你说的是真的？我们要去炸龙牙桥？”李大山的独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没错。”王卫国指着地上刚刚绘制完成的草图，“但是，我先说明白。这次任务，比我们在南京城里干的任何一次，都要危险一百倍！我们面对的，是五百多个装备精良的鬼子！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失败，我们所有人，都得给那座桥陪葬！”
“队长！你就下命令吧！”一个新兵激动地喊道，“一想到能把鬼子的坦克和火车都送进河里喂王八，老子就算是现在就死了，也值了！”
“对！干他娘的！” “炸了它！”
队伍里，响起了压抑而兴奋的低吼。王卫国带回来的情报，以及影子等四名战友的牺牲，早已化作了一股滔天的怒火，积压在每个人的心中。他们需要一个宣泄口！而炸掉龙牙桥，就是最好的宣泄！
“好！”王卫国不再废话，“既然大家都没意见，现在，我命令！”
“所有人，都有！”
“是！”三十六个声音，汇成一股洪流。
“‘工兵’！”
“到！”那个瘦小的爆破专家，猛地出列。
“五十公斤tNt，分装成十个炸药包！我要你计算出最精准的爆破点！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要那座桥，从中间，被干净利落地，炸成两截！”
“报告队长！保证完成任务！只要能让我把炸药包放到桥墩的承重结构上，别说一座桥，就是一座山，我也能给它炸平了！”工兵的脸上，露出了自信而疯狂的笑容。
“李大山！”
“到！”
“你，带上所有的新兵，组成佯攻队！你们的任务，是在行动开始后，从大桥的东侧，给我用尽一切办法，制造混乱！把鬼子大部分的注意力，都给我吸引过去！”
“是！”李大山重重地点头。
“老兵！”王卫国转向剩下的十几名幽灵元老，“我们，组成主攻突击队！我们的任务，是掩护‘工兵’，从西侧最危险，但也最容易被忽略的悬崖下方，攀爬上去，安放炸药！”
“这次行动，代号——‘拔牙’！”王卫国的声音，如同淬了火的冰，“现在，所有人，领取装备！检查弹药！一个小时后，出发！”
……
午夜，黑龙河畔。
冰冷的河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如同铺满鳞片的巨蟒。巨大的龙牙桥，像一头钢铁巨兽，横跨在河的两岸，肃杀而狰狞。
桥头的探照灯，如同两只巨大的眼睛，不断地扫视着河面和周围的旷野，将一切都照得惨白。
“队长，鬼子的防御，比情报里说的还要严。”潜伏在岸边芦苇荡里的“影子”，通过喉麦，低声汇报道，“除了桥头的固定哨，桥墩下面，至少还有两个流动哨！每十分钟巡逻一次！我们从悬崖下面过去，几乎没有死角。”
“那就给他们制造一个死角。”王卫国冷静地说道，“李大山，你们那边，准备好了吗？”
“报告队长！佯攻队已全部就位！随时可以行动！”河对岸的树林里，传来李大山压抑而兴奋的声音。
“好。”王卫国看了一眼手表，时针，指向了凌晨两点。
“我数到三。行动开始！”
“三！”
“二！”
“一！”
“打！”
王卫国的命令，如同点燃了炸药的引信！
“哒哒哒哒哒哒！”
“轰！轰！”
大桥的东侧，李大山带领的二十多名新兵，在同一时间，对着日军的防御阵地，猛烈开火！他们将仅有的几挺轻机枪和所有的手榴弹，一股脑地倾泻了过去！
“敌袭！东边！敌人在东边！”
桥头堡里的日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击打蒙了！所有的探照灯，所有的机枪，都立刻调转方向，对准了东侧的树林，开始疯狂地还击！
整个东岸，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就是现在！”王卫国低吼一声，“老兵！跟我上！”
他和十几名老兵，如同黑夜里的水鬼，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冰冷的河水中，借着东岸激烈枪炮声的掩护，飞快地朝着西侧桥墩下的悬崖游去！
河水冰冷刺骨，但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他们嘴里咬着匕首，背上背着沉重的炸药包，如同幽灵般，迅速地抵达了悬崖下方。
“上！”
王卫国第一个将钩索扔了上去，死死地卡在岩石的缝隙中。他第一个，如同猿猴般，顺着绳索，向上攀爬！
其他人，紧随其后！
就在他们爬到一半的时候！
“汪！汪汪！”
桥墩上的一个流动哨，牵着的狼狗，突然对着他们这个方向，狂吠了起来！
“八嘎！怎么回事？”一个日本兵端着枪，疑惑地朝悬崖下张望。
“不好！”王卫国心中一紧。
就在这时，一直潜伏在远处的“猫头鹰”，果断地扣动了扳机！
“咻——砰！”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那条狂吠的狼狗，脑袋上瞬间多了一个血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狗……狗死了？”那两个日本兵被这诡异的一幕吓了一跳，他们立刻端起枪，紧张地用手电朝下方照来！
“动手！”王卫国当机立断！
他脚下猛地一蹬，身体如同炮弹般向上蹿起！在手电光照到他身上的前一秒，他已经翻上了桥墩的平台！
“噗嗤！”
不等那个日本兵反应过来，王卫国手中的匕首，已经如同毒蛇的獠牙，瞬间切断了他的喉管！
几乎在同一时间，“影子”和“毒蛇”，也解决了另一个哨兵！
“安全！”
“工兵！快！”
背着炸药包的工兵，立刻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扑到巨大的桥墩上，开始飞快地安放炸药！
“这里！还有这里！这是主承重点！”他一边安放，一边指挥着其他队员。
老兵们立刻将一个个沉重的炸药包，按照他的指示，死死地固定在桥墩最脆弱的几个位置上。
“接线！”
工兵从怀里掏出起爆器和电线，手指如同蝴蝶穿花般，飞快地连接着。
就在这时，桥上的日军，似乎终于发现了下方的异常！
“下面有人！射击！快射击！”
“哒哒哒哒哒！”
桥上的机枪，开始居高临下地，对着他们所在的平台，疯狂扫射！
“掩护！”王卫国怒吼一声，和几个老兵立刻组成了一道人墙，用手中的冲锋枪，对着桥上，进行火力压制！
子弹，如同雨点般，打在他们身边的钢铁和水泥上，迸发出一串串致命的火星！
“好了！队长！好了！”工兵终于接好了最后一根线，他举起手中的起爆器，对着王卫国大吼！
“定时！一分钟！我们撤！”王卫国吼道。
“来不及了！队长！”工兵的脸上，露出一丝惨烈的笑容，“鬼子的火力太猛了！我们根本撤不下去！你们先走！我……我来给他们点个烟花！”
“你说什么混账话！我命令你！跟我一起撤！”王卫国目眦欲裂。
“队长！”工兵猛地将王卫国向前一推，“幽灵不能没有你！但是……可以没有我！给弟兄们……报仇——！”
说完，他不再看王卫国，而是按下了起爆器上的手动引爆按钮，然后抱着起爆器，像一头猎豹，猛地冲向了桥上日军火力最密集的地方！
“为了中国——！”
“不——！”王卫国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声。
“轰——隆——！！！！”
一声前所未有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撕裂的巨大爆炸声，骤然响起！
王卫国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从背后狠狠地推来！他整个人，连同其他的队员，如同暴风雨中的树叶，被瞬间掀飞，狠狠地抛向了冰冷的黑龙河中！
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他回头，看到了那座如同钢铁巨兽般的龙牙桥，从中间，被一股冲天的火光，懒腰折断！一列满载着军火的火车，如同脱缰的野马，尖叫着，一头扎进了那片火海和深渊之中！
任务，成功了。
但是，他们的位置，也彻底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