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冰冷刺骨的河水灌入肺部，剧烈的窒息感和求生的本能，将王卫国从爆炸后的昏迷中强行唤醒。他猛地从水里探出头，贪婪地呼吸着混合着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
眼前，是地狱。
巨大的龙牙桥，如同被神明折断的脊椎，从中间断裂，两截扭曲的钢铁，无力地垂向翻滚的黑龙河。桥上，那列满载军火的火车，正燃烧着熊熊烈火，不断引发着殉爆，将半个夜空都映照得一片血红。
“队长！” “队长你还活着吗？”
不远处，传来李大山和几个老兵焦急的呼喊声。他们正抱着一块巨大的桥梁碎片，在湍急的河水中沉浮。
“我还死不了！”王卫国抹了一把脸上的河水，对着周围大吼，“所有人！向南岸靠拢！快！清点人数！”
幸存的队员们，如同水里的浮萍，互相拉扯着，呼喊着，奋力地向南岸游去。爆炸的冲击波和冰冷的河水，几乎耗尽了他们所有的体力。
当最后一个幸存者被拖上岸时，所有人都瘫倒在泥泞的河滩上，如同濒死的鱼。
“清点……清点人数……”王卫国靠在一块岩石上，声音嘶哑。
李大山一瘸一拐地走了一圈，脸色变得比身上的河水还要冰冷。他走到王卫国面前，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队长……佯攻队的新兵，回来了十二个……我们主攻队的老兵……加上您，还剩下……十个。”
二十二个。
下去的时候，是三十七个人。现在，只剩下了二十二个。
“工兵呢？”王卫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所有人都沉默了。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了，是“工兵”用自己的生命，手动引爆了那五十公斤的炸药。
“他……他是个英雄。”一个新兵，声音哽咽。
王卫国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没有流泪，只是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悲怆和杀意，让周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哨声和日语的咆哮声！
“河岸！他们在这里！快！包围他们！” “射击！不留活口！”
桥北岸的日军守备队，已经反应了过来！探照灯的光柱，如同利剑般，瞬间刺破黑暗，朝着他们所在的河滩扫了过来！
“哒哒哒哒哒！”
机枪的火舌，紧随其后！子弹“噗噗噗”地打在他们身边的泥地和水面上，溅起一串串致命的涟漪！
“隐蔽！还击！”王卫国怒吼一声，第一个翻身躲到岩石后面，举起了手中的冲锋枪！
幸存的队员们，也立刻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各自寻找掩体，开始还击！
“砰！砰砰！”
枪声，再次在河畔响起！
“队长！不行！我们弹药不多了！而且……鬼子人太多了！他们从上游包过来了！”李大山焦急地喊道。
王卫国当然看到了，至少有两个中队的日军，正像两把巨大的钳子，从东西两个方向，朝着他们这个小小的河滩合围过来！
“撤！”王卫国当机立断，“所有人！进山！快！”
他们不能再在这里停留一秒钟！
队员们相互搀扶着，抬起几个重伤员，交替掩护，迅速地脱离了河滩，一头扎进了身后那片漆黑的、深不见底的山林之中！
……
“废物！一群废物！”
黎明时分，龙牙桥的废墟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披少佐军服的日军军官，正用马鞭，狠狠地抽打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守备队大尉。
“五百多名帝国勇士！守着一座钢铁堡垒！居然被几十个支那老鼠，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炸掉了我们最重要的生命线！你们，统统都该切腹谢罪！”
那个军官，正是连夜从南京前线，乘坐最快的摩托化部队，火速赶来的山本武夫！
他的脸上，写满了滔天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少……少佐阁下……”那大尉浑身是血，颤抖着说道，“敌人……敌人火力太猛，而且……而且他们悍不畏死……”
“闭嘴！”山本冷喝一声，他翻身下马，走到那片被鲜血染红的河滩上，蹲下身，捻起一点泥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是硝烟，血腥，还有……一种熟悉的味道。
那是他的老对手，留下的味道。
“伊藤。”
“在！”
“你闻到了吗？”山本站起身，望向那片深邃的山林，眼神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饿狼，“是他的味道。那个‘活阎王’，他也在这里。”
“少佐阁下，您的意思是……”
“没错。”山本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炸桥，只是一个开始。他们一定还在这座山里！他们受伤了，疲惫了，弹药也快耗尽了！现在，他们就是一群被拔了牙的老虎！”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集结起来的，他那支装备精良的特别行动课队员，和两个中队的追击部队，下达了命令。
“第一、第二中队！以中队为单位，从东西两侧，给我拉开一张大网！进行地毯式搜索！我要你们连一只兔子，都不能放过！”
“特别行动课！”
“哈伊！”他手下的精锐们，齐声怒吼。
“你们，跟我走中路！带上所有的军犬！我要亲自，把这头受伤的老虎，从他的洞穴里，揪出来！”
“记住！”山本的眼神，变得无比凶狠，“我不要活口！除了那个指挥官！其他人，格杀勿论！”
“哈伊！”
一张由最精锐的猎人，和最凶狠的猎犬组成的死亡大网，在这片连绵的山林中，迅速地张开！
……
“队长，不行了……我的腿……断了。”一个新兵靠在一棵树下，脸色惨白，他的小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森白的骨头刺破了皮肉，触目惊心。
“医生！快！给他固定！”王卫国焦急地喊道。
“没用的，队长。”医生的声音，充满了无力，“他失血过多，而且……我们没有药品了，连一块干净的绷带都没有了。”
那个年轻的新兵，看着王卫国，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队长……别管我了。你们带着我，一个都跑不掉。给我……给我留一颗手雷吧。我……我还能再拉一个垫背的。”
“你胡说什么！”王卫国怒吼道。
“队长！”李大山走了过来，他看着那个年轻的士兵，又看了看王卫国，声音沙哑，“他说得对。我们……不能再有牺牲了。”
王卫国看着那个新兵决绝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其他队员脸上悲痛而不忍的表情，他的心，像被刀割一样。
他沉默了良久，最终，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了一颗手雷，放在了那个新兵的手里。
“记住你的话。”王卫国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拉个够本的。”
“是！”那个新兵笑了，笑得很灿烂。
队伍，再次启程。没有人回头。他们只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年轻而坚定的怒吼。
“来啊！狗杂种们！爷爷在这里——！”
紧接着，是一声剧烈的爆炸。
所有人的脚步，都顿了一下，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奔去。
“报告队长！鬼子追上来了！他们的速度非常快！而且……他们有狗！”负责殿后的影子，声音凝重地传来。
“山本！”王卫国几乎可以肯定，是那个宿敌，亲自带队来了！只有他，才会有如此高效和专业的追击！
“我们被咬住了！”李大山看着周围越来越崎岖的地形，“前面是一片悬崖，我们……快没路了！”
“那就给他们找点麻烦！”王卫国眼中寒光一闪，“所有人，准备战斗！我们不能再跑了！再跑下去，体力耗尽，就是待宰的羔羊！”
他们被逼到了一处三面环山，只有一条狭窄山路可以上下的绝壁之下。
“老兵，跟我守住路口！新兵，抢占两侧高地，自由射击！把你们这二十天学到的东西，都给老子用出来！”
“是！”
一场惨烈的阻击战，再次打响！
“打！”
当日军的搜索队，出现在狭窄的山路上时，王卫国一声令下！
十几支步枪和冲锋枪，同时开火！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日本兵，瞬间被打倒在地！
“敌人在那里！射击！”日军也立刻展开了还击！
子弹，在狭窄的山谷间来回穿梭，发出“嗖嗖”的尖啸！
“队长！不行！他们火力太猛了！我们快顶不住了！”一个新兵大声喊道，他身前的岩石，被子弹打得碎屑横飞！
“手雷！”王卫国没有废话。
几颗手雷，被从高处扔了下去，暂时阻滞了日军的攻势。
就在这时，山本武夫的身影，出现在了远处的山脊上。他举着望远镜，冷冷地看着下方被压制在绝壁下的幽灵部队。
“终于……找到你们了。”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他没有下令强攻，而是对着身边的伊藤中尉，下达了一个命令。
“通知炮兵，给我用白磷弹，覆盖那片区域。”
“哈伊！”
几分钟后，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声，从天而降！
几颗炮弹，落在了幽灵部队的阵地周围！但爆炸后，没有产生巨大的冲击波，而是溅射出了无数粘稠的、燃烧着的白色物质！
“是白磷弹！快躲开！”王卫国发出了惊恐的怒吼！
白磷弹，被称为“附骨之蛆”，一旦沾上，就会一直燃烧，直到把人的血肉骨头都烧穿！用水根本无法扑灭！
“啊——！”
一个队员的胳膊上，溅到了一点白磷，瞬间燃烧起来！他发出凄厉的惨叫，在地上疯狂地打滚！
“用沙子！用土盖住！”医生大吼着，扑过去，用泥土去覆盖那团恐怖的火焰。
整个阵地，瞬间乱成了一团！
“就是现在！”山本冷冷地说道，“突击！”
“杀——！”
早已准备好的日军，如同潮水般，从山路下，猛地冲了上来！
“顶住！给我顶住！”王卫国双目赤红，手中的冲锋枪，喷吐着复仇的火舌！
但是，他们的防线，已经被白磷弹彻底撕裂了！
一个又一个的队员，中弹倒下！
“队长！快走！从后面的悬崖爬上去！我们给你断后！”李大山怒吼一声，他端起那挺缴获的歪把子机枪，对着冲上来的日军，疯狂扫射！
“走！快走！”剩下的几个老兵，也自觉地组成了一道人墙，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王卫国和剩下的几个新兵，争取着最后的时间！
王卫国看着他们，看着这些从淞沪，从南京，一路跟着他杀出来的兄弟，一个个地倒在血泊之中。
“走啊——！”李大山发出最后的咆哮，他的胸口，同时被三把刺刀捅穿！
王卫国死死地咬着牙，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下。
他没有再回头。
他抓起身边的绳索，对着身后那几个已经吓呆了的新兵，发出了最后的、嘶哑的命令。
“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