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伟事件的余震尚未平息,另一场风暴的前兆已然显现。
就在赵伟被正式移送司法机关处理、内部通报下发全行的第二天,一份来自金融监管机构的《质询函》摆在了分行行长李明达和陈永清的案头。函件措辞严谨,但指向明确:要求东海分行就近期某重要客户(虽未点名,但无疑指向鼎峰集团)授信业务中暴露出的内部管理问题、特别是员工道德风险及关联机构(信达评估)独立性缺失等问题,做出详细说明,并提交全面整改报告。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李明达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语气沉重。监管机构的介入,意味着事件的性质和影响范围再次升级,不再仅仅是内部丑闻,而是可能影响到分行评级和业务许可的严重合规事件。
陈永清面色凝重地点头:“李行,这件事我负主要责任,是我管理不严,识人不明。”
李明达摆摆手:“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妥善应对监管质询,把影响降到最低。整改报告要深刻,措施要具体、有力。另外,鼎峰集团那边……必须重新评估,彻底搞清楚他们的状况!”
压力层层传导下来。整个分行,尤其是风险管理和对公业务条线,进入了高度紧张的“战时状态”。撰写情况说明、梳理制度流程、制定整改方案……无数会议和加班接踵而至。
在这片忙乱之中,林墨按照陈永清的指示,将关于金汇资本及关联公司的分析报告提交了上去。这份报告如同投入惊涛骇浪中的一块石子,虽然暂时被更紧急的监管应对工作所淹没,但陈永清看过之后,眉头锁得更紧了。
“你的判断可能是对的,林墨。”陈永清在一次简短的碰头会上对他说,“鼎峰的问题,恐怕不是孤立的评估造假那么简单。但现在我们首要任务是应对监管,稳住阵脚。关于鼎峰的深入调查,暂时只能暗中进行,你继续留意相关信息,但不要擅自行动,尤其不要再直接接触鼎峰方面的人。”
林墨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点头称是。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天,王鹏神秘兮兮地找到林墨,把他拉到茶水间的角落。
“老弟,出怪事了。”王鹏压低声音,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我刚听说,鼎峰集团那边,主动把他们在我们行的基本账户,销户了!”
“什么?销户?”林墨吃了一惊。基本账户是企业的主要结算账户,轻易不会变更。鼎峰在这个敏感时期突然销户,其传递的信号极其负面——这几乎是一种公开的决裂姿态。
“千真万确!”王鹏确认道,“而且动作非常快,都没经过什么挽留程序,直接办结了。听说钱都转走了,去了……工行。”
林墨的心沉了下去。鼎峰这一手,可谓狠辣。一方面,这像是在表达对东海分行“小题大做”、导致项目搁浅的不满;另一方面,在监管质询的档口,重要客户突然流失,无疑又给分行管理层增添了新的压力,仿佛坐实了分行“管理不善逼走客户”的指控。
“郭磊这是唱的哪一出?”林墨皱眉思索,“就算合作不成,也没必要把事情做这么绝。除非……”
“除非他们心里有鬼!”王鹏接过话头,眼神锐利,“怕我们借着赵伟的事,顺藤摸瓜,查到他们更多见不得光的东西!所以赶紧切割,跑路!”
这个推测与林墨的想法不谋而合。鼎峰的过激反应,反而加深了他们的嫌疑。
更让林墨感到不安的是,就在鼎峰销户消息传开的同一天下午,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自称是某财经媒体的记者,想就“银行员工勾结外部机构骗取贷款”一事进行采访,并委婉地提到,有“知情人士”透露,东海分行在鼎峰项目的风险控制上存在重大漏洞。
林墨立刻警惕起来,以“此事已进入司法程序,不便评论”为由,礼貌而坚决地拒绝了采访,并第一时间向陈永清做了汇报。
“消息传得真快啊。”陈永清冷哼一声,“先是监管质询,接着客户销户,现在媒体也嗅着味儿来了。这一套组合拳,打得可真够熟练的。”
林墨隐约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幕后推动着这一切,试图将东海分行置于聚光灯下炙烤,将水搅浑,从而掩盖更深层的问题。
晚上,林墨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租住的公寓,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打开电脑,下意识地再次搜索鼎峰集团和相关联公司的信息。突然,一条不起眼的法院公告推送引起了他的注意:一家名为“鑫源贸易”的公司(正是林墨之前怀疑的鼎峰关联公司之一),因与“金汇资本”的债务纠纷,被申请诉前财产保全,其持有的某家村镇银行股权被冻结。
这条信息,如同散落的拼图中关键的一块!它直接将“鑫源贸易”(鼎峰关联方)、“金汇资本”(那家神秘的私募)以及“债务纠纷”联系了起来!这印证了他之前关于鼎峰体系外资金循环和隐藏债务的猜测!
他立刻将这条信息记录下来,准备第二天向陈永清汇报。然而,当他关掉网页,准备休息时,眼角余光瞥见楼下路灯旁,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抬头望着他窗口的方向。当他凝神细看时,那人影却迅速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是错觉吗?还是……
林墨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拉上窗帘,靠在墙上,心脏怦怦直跳。
风起于青萍之末。赵伟事件像那最初振动的翅膀,如今已引发了席卷而来的风暴。而在这风暴眼中,他似乎不仅看到了商业利益的博弈,更感受到了一种来自暗处的、冰冷的注视。
他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无意中,触及了某个危险的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