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谷的雪,比往年更早。
陆昭与苏清颜背靠着背,倚在竹庵后的老梅树下。两人的衣袍浸透了血与雪水,黏在身上像块冰。谷外的喊杀声渐弱,却更显狰狞——京兆府的官兵换了阵法,正用云梯往庵墙上攀爬。
“东南角的箭楼还空着。”苏清颜抹了把脸上的血,短刃在掌心转了个圈,“我去引开他们,你守着密诏。”
陆昭按住她的手腕:“一起走。”
“不行。”苏清颜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你带着密诏,必须活着。我去引开追兵,我们在鹰嘴崖汇合。”
她挣脱他的手,从怀中摸出半块虎符——那是陆昭从玄甲军带回的信物。虎符在雪光下泛着冷铁的腥气:“柳三更在鹰嘴崖有眼线,见符如见我。”
不等陆昭回应,她已翻出庵墙,短刃划出银弧,直取最近的官兵。
“苏姑娘!”陆昭目眦欲裂。
苏清颜的身影如一片被风卷走的雪,眨眼间便消失在夜色里。
竹庵前,火光冲天。
京兆府的官兵举着火把,像一群扑火的飞蛾。为首的校尉挥刀嘶吼:“陆昭!你跑不掉的!交出密诏,本官给你个痛快!”
陆昭立于庵前石阶,手中“孤鸿”剑嗡鸣。他的剑尖挑飞一支火箭,火星溅在青石板上,烫出焦黑的窟窿。
“密诏?”他冷笑,“你们连先皇的遗愿都敢践踏,还配谈‘痛快’?”
校尉被激怒,挥刀劈来。陆昭旋身挥剑,剑锋划过对方手腕,刀斧坠地。他乘势前冲,剑尖直取校尉咽喉:“受死!”
“噗!”校尉的喉管被剑尖刺穿,鲜血喷在雪地上,绽开朵艳红的花。
官兵群龙无首,阵型大乱。陆昭却无半分喜悦——他知道,苏清颜此刻正在谷外涉险。
鹰嘴崖,风雪更急。
苏清颜在悬崖边狂奔,身后追兵的火把连成串,像条吐信的红蛇。她的左肩还在渗血,每跑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苏姑娘,前面没路了!”一名官兵大喊。
苏清颜抬头,只见悬崖峭壁间,竟有条被积雪覆盖的窄径,仅容一人通过。她咬咬牙,攀住崖边的老藤,借力往上爬。
“她在那儿!”追兵头目发现了她,“放箭!”
箭雨倾盆而下。苏清颜蜷缩在崖缝里,短刃护在胸前。一支箭擦过她的耳际,钉入石壁。另一支箭射穿她的斗篷,带起一缕布絮。
“清颜!”
山风里传来陆昭的嘶吼。她低头望去,只见陆昭正沿着另一侧的崖壁攀援,腰间的“孤鸿”剑晃得人眼花。
两人终于在崖顶汇合。
陆昭扯下斗篷裹住她的伤口,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心如刀绞:“傻姑娘,你若有个三长两短……”
“没有三长两短。”苏清颜扯出个苍白的笑,“我答应过师母,要陪你守着青梧谷。”
远处传来官兵的呐喊,他们已封锁了所有下山路径。
“去松涛观。”陆昭背起她,“清微真人有密道,能直通终南山外。”
两人踩着没膝的雪,往松涛观方向奔去。雪地里留下两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松涛观,洗象池。
清微真人正站在池边,望着满池残荷。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回:“来了?”
“观主!”陆昭将苏清颜放在石凳上,“官兵围了青梧谷,我们……”
“我知道。”清微真人转身,手中捧着个青铜匣,“这是当年杨大侠藏在这里的和约副本。你师父说,若有一天他不在了,便由你们带着它,去漠北找拓跋宏。”
陆昭接过匣子,手指发颤:“和约……真的能化解两国仇怨?”
“至少能让西夏余孽失去复国的借口。”清微真人指向池边的老松,“松涛观的密道,能直通终南山外的商道。你们走,这里我来挡。”
“观主……”
“快走!”清微真人推了他们一把,“再晚,官兵就上来了!”
密道内,黑暗潮湿。
两人摸着石壁前行,苏清颜的伤口又在渗血。陆昭撕下自己的衣角,替她包扎:“再撑撑,出了密道,就能找大夫。”
“陆昭。”苏清颜轻声唤他。
“嗯?”
“如果……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你就娶我吧。”
陆昭脚步一顿。黑暗中,他握住她的手,郑重道:“好。等这事了了,我便去你师门提亲。”
苏清颜笑了,笑声像雪落梅枝:“说话算话。”
密道尽头,晨光微露。
两人跌跌撞撞冲出地道,眼前是片开阔的山谷。远处传来马蹄声,却是松涛观的弟子骑马而来,手中举着“松涛观”的旗号。
“陆少侠,苏姑娘!”领头的弟子喊,“观主说,你们往东边商道走,那里有商队接应!”
陆昭望向终南山的方向,青梧谷的方向,那里仍有硝烟升起。他握紧苏清颜的手,将密诏与和约副本贴在胸口:“走吧。有些事,总得有人做完。”
苏清颜点头,两人翻身上马,朝着晨光的方向奔去。
雪还在下,却掩不住他们身后的脚印。
那些血与火的记忆,那些未说出口的情话,那些关于家国与江湖的誓言,都将随着这场新雪,深深埋进青梧谷的泥土里。
而他们,终将成为这段历史的见证者,与书写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