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观的第一场雪来得急。
药庐的竹帘被风卷得噼啪响,阿梨缩着脖子往灶间跑:“安师兄!苏师姐说雪封山了,采不了冬凌草!”
陈安正往药炉里添松枝,火星子溅在他青布衫上:“无妨,去年晒的冬凌草干还有存货。你去把地龙(注:中药名,即蚯蚓)干取些来,今冬寒症多,需配‘理中丸’。”
雪下了整三日,山门外积雪没膝。
第三日晌午,雪地里滚来辆驴车,赶车的是个穿羊皮袄的老猎户,眉毛胡子全结着冰碴:“太初观的仙长!我家那口子冻得浑身发硬,话都说不利索……”他从车厢里抱出个裹毡子的妇人,脸色青紫,嘴唇乌黑。
陆昭搭脉,指尖触到她腕间冰凉的脉象:“是‘寒厥’。山里风大,她又穿得薄,寒邪直中三阴。”他转头对陈安:“取附子、干姜、炙甘草,急煎‘四逆汤’。再烧盆炭火,把她挪到暖阁。”
药庐的暖阁里烧着地龙,炭火烧得正旺。
苏清欢守着药罐,看沈砚往煎好的药汁里兑蜂蜜:“加蜂蜜能缓附子的燥性,师父说过‘治寒不忘护阴’。”沈砚搓了搓冻红的手:“我娘以前也生过这病,当时郎中就是这么治的……”他声音顿住,低头盯着药汁冒泡,“后来我娘说,那碗药比火盆还暖。”
雪停那日,猎户的媳妇能喝热粥了。
老猎户跪在药庐前,膝头压着半扇野鹿皮:“仙长,这皮子留着你们做药囊!我……我给您磕个头!”
“快起来。”陆昭扶住他,“山里有难处,尽管来。太初观的门,从来不为雪封。”
腊月廿三,祭灶。
药庐飘着麦芽糖的甜香。阿梨踮脚往灶王爷像上贴糖瓜,被陈安捉住手:“小馋猫,先给新入门的弟子分糖。”
新弟子里有个穿粗布棉袄的少年,叫赵二牛,是青禾谷药农的儿子:“安师兄,我能跟着学制药吗?我爹说我会认三百种草药!”
“先跟沈师兄认药。”陈安递过块灶糖,“认熟了,再学炮制。制药和种地一样,急不得。”
除夕守岁,药庐的灯特别亮。
陆昭翻着本《本草备要》,见苏清欢在抄《炮制大法》,沈砚在给新弟子演示“炒炭存性”——锅里烧着地榆,火星子噼啪,他却稳着木铲翻搅:“炒到表面焦黑,里面焦黄,止血效果才好。”
阿梨蜷在药柜上打盹,怀里抱着陈安给的布老虎。窗外飘着细雪,檐角的冰棱闪着光。陆昭望着这一幕,忽然想起三年前初入太初观时,师父也是这样守着药炉,等他和无妄尼归来。
“师父。”他对着空气轻声道,“药庐的火,烧得更旺了。”
大年初一,山门外传来叩门声。
开门见是终南派的周平,背着个药箱,脸上带着笑:“陆师兄,我师父让我来拜年,顺便学做‘九制大黄’。”
“快进来。”陆昭拉他进屋,“周掌门身子可好?”
“好得很!”周平掏出包点心,“师父说,从前总嫌太初观管得宽,如今才知道,这‘宽’是护着咱们这些习武的,别走歪了道。”
春寒料峭时,药庐的梅树开了。
苏清欢站在花树下,手里捧着本《温病条辨》:“清欢,去终南山义诊的事,准备得如何?”陆昭递过药箱,“你带十个药徒,配足‘防风通圣散’,那边春寒反复,易生风疹。”
“放心吧。”苏清欢将书小心收进包袱,“我连《小儿药证直诀》都带上了,那边有小孩。”
雪融后的山路泥泞,药庐的弟子们踩着新泥出发。
阿梨蹦跳着追上沈砚:“沈师兄!到了终南山,我能给他们唱药圃歌吗?”
“能。”沈砚笑着揉她发顶,“唱《当归》《防风》《紫苏》,唱咱们太初观的药,唱能暖人心的方子。”
陆昭望着队伍远去,雪地上歪歪扭扭的脚印渐渐被新雪覆盖。药庐的梅香飘进窗来,他翻开师父留下的医案,见最后一页写着:“医道如炉,守的是火,暖的是人。”
炉上的药罐咕嘟作响,新煎的“十全大补汤”冒着热气。这江湖很大,大到装得下风雪与离别;这江湖也很小,小到不过是一间药庐、一炉暖药、一群守着初心不肯松懈的人。
他们守着春去秋来,守着药香弥漫,守着每盏为需要的人留着的灯——这,便是太初观的守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