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观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时,陈安正蹲在药圃里给白芨培土。阿梨抱着一摞信笺跑过来,发梢沾着晨露:“安师兄!山下茶棚的信差送信来,说豫南万刀门的人在观外求见。”
“万刀门?”陈安直起腰,指尖沾了泥,“可是当年与终南派因‘追云步’结怨的那家?”
“信上没提旧怨。”阿梨递过信笺,“只说他们门主受了重伤,听说太初观的医道厉害,求请陆掌门去瞧瞧。”
午后的演武场飘着新晒的草药香。
陆昭看完信,将信笺轻轻放下:“万刀门在豫南也算大派,门主周鸿武使一口‘烈焰刀’,十年前曾与终南派林长老交手,刀伤了对方右肩。如今他旧伤复发,怕是当年所受暗伤未愈。”
沈砚摩挲着腰间的竹棍:“师父,我去吗?我学过认药,或许能帮上忙。”
“你跟着。”陆昭将药箱递给他,“万刀门虽以刀法闻名,可医道未必精熟。你去了,既能看伤,也能学学他们治刀伤的土法子。”
豫南的日头毒得很。
万刀门坐落在黄河边,山门是块赭红色巨石,刻着“万刀”二字,刀痕如血。门房见他们背着药箱,直接引去后堂:“周门主在里间,这几日疼得连刀都提不动了。”
后堂里燃着艾草,周鸿武躺在榻上,左肩肿得老高,刀疤周围泛着青紫色。他见陆昭进来,强撑着抱拳:“陆掌门,久仰‘太初医道’。我这伤是十年前被西域奇毒‘蚀骨寒’所伤,每逢阴雨便发作……”
陆昭搭脉,指尖触到他腕间细弱的脉象:“毒已入骨,寻常刀伤药治不得。需以温经散寒的内功引毒外出,再配以药膏外敷。”
“内功?”周鸿武苦笑,“我这身子,如今连扎半个马步都费劲。”
陈安在偏厅翻药柜,沈砚蹲在药碾子前捣乳香。药香混着黄河水的腥气飘进来,陈安忽然道:“沈砚,你看这药臼——”他指着臼底一道浅痕,“万刀门的药工捣药时,总爱往药里多掺半钱朱砂。说是‘以血养药’,实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沈砚手一抖:“那会怎样?”
“寒毒未清,又添火毒。”陈安皱眉,“周门主的旧伤难愈,怕与此有关。”
当夜,陆昭在客房替周鸿武运功逼毒。
汗水浸透他的青衫,掌心按在周鸿武肩井穴,内力如细流注入:“毒在筋脉里结了茧,得慢慢化。你当年中的是西域‘寒蛛毒’,寻常内功克不住,需以‘守正心法’引气……”
周鸿武闷哼一声,额角渗出黑血:“守正心法?可是太初观那套……”
“是。”陆昭沉声道,“你与终南派的旧怨,根源在‘武’不在‘道’。当年你们争‘追云步’,争的是名;如今你求医,求的是命。江湖事,终究要回到‘人’上。”
三日后,周鸿武能下床了。
他站在演武场,看着沈砚教万刀门弟子认药:“这是防风,治风寒湿痹;那是独活,祛风湿止痛……”又见陈安替受伤的弟子包扎,手法轻巧,连绷带都绕得齐整。
“陆掌门。”他抱拳深深一揖,“从前我总以为‘守正’是守着太初观的规矩。今日才懂,你们守的是‘医人先医心,习武先习德’。”
陆昭还礼:“周门主若信得过,不妨将门中弟子送来太初观学医。武艺再高,也得有医道兜底。”
返程时,黄河水滔滔。
沈砚望着船尾的浪花,忽然道:“陈师兄,我昨日教万刀门弟子认药,他们学得可认真了。”
“那是他们没见过真正的药庐。”陈安笑着拧干湿衣,“等你成了药庐首座,教的人会更多。”
陆昭站在船头,风掀起他的衣摆。他望着远处渐隐的万刀门山门,想起周鸿武临别时说的话——“守正”二字,原是要刻在每个习武之人的骨血里,不是挂在门楣上的招牌。
回到太初观,药庐前的药圃多了几株新移的防风苗。
阿梨蹦跳着跑过来:“安师兄!万刀门的大哥哥托人送了包黄河鲤鱼,说要谢师父救命!”
陈安接过鱼篓,鲤鱼扑棱棱跳出水面:“这鱼熬汤,正好给新弟子补补。”
陆昭望着药圃里摇晃的防风苗,又看了看沈砚腰间晃荡的竹棍——那不是断剑的妥协,是另一种持剑的方式。
江湖很大,大到装得下刀光剑影;江湖也很小,小到不过是一间药庐、几株药草、一群守着初心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