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观后园的药圃冒出了新绿。
阿梨蹲在垄间,鼻尖沾着泥,正小心翼翼给柴胡苗培土。陈安拎着竹篮路过,篮里装着刚采的蒲公英:“慢些,根须要留三分土。你昨日把白芷苗当野草拔了半垄,师父要是知道……”
“安师兄!”小丫头抬头吐舌头,“我错了!可师父说‘草木有灵,认错了便是对不起它们’,我这不是怕它们孤单嘛!”
陈安被逗笑,弯腰帮她理了理被露水打湿的发梢:“明日跟陆师兄去山下义庄,见见真实的伤患。草木有灵,人更有。”
辰时的山雾还未散尽。
陆昭背着药箱站在山脚,身后跟着沈砚、周平等六个新弟子。沈砚腰间断剑换了根竹棍——上月练剑时虎口震裂,陈安不许他碰真剑,只许用竹棍练架势。
“今日跟义庄老周头学验伤。”陆昭抬脚往破庙走,“江湖人受伤,要么刀剑伤,要么跌打伤,更险的是中了毒。你们要记清:刀伤看深浅,箭伤看角度,中毒看唇舌。”
庙门吱呀打开,霉味混着药草苦香扑面而来。老周头正给个被马匪砍断手臂的汉子裹布,见他们进来,指了指墙角:“那筐三七、仙鹤草,去认认。”
阿梨凑过去闻了闻:“这个叶子毛茸茸的,是三七?我阿爷说过,三七能止刀伤血!”
“不错。”老周头点头,“再看这个——”他举起株枯草,“这是曼陀罗,叶边带刺,误食会让人说胡话。上月有个小乞儿偷摘,差点没救回来。”
正午时分,山下来了群逃荒的百姓。
为首的妇人扑跪在庙前,怀里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仙长救命!这娃被山熊抓了,后背全是血……”
陆昭接过孩子,见后背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血已经浸透粗布衫。他转头对陈安道:“取金疮药、干净布,准备缝合。”
“我来!”沈砚抢步上前,手忙脚乱去解孩子衣服。老周头拦住他:“慌什么?先止血。你瞧,伤口还在渗血,得先用云南白药敷上。”
陈安递过药粉,沈砚指尖发颤,撒药时差点撒到孩子脸上。周平默默递来干净棉布,低声道:“我帮你按住伤口。”
陆昭执针的手稳如磐石。银针穿线,在孩子背上缝合伤口时,他轻声道:“疼就咬住牙,你娘在边上呢。”孩子咬着母亲衣角,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床单上。
缝完最后一针,阿梨端来温水,蘸着软布给孩子擦脸。妇人泣不成声,要叩头谢恩,被陆昭扶住:“我们太初观,本就是守人的。”
暮色漫上山头时,义庄只剩药香。
老周头收拾着药箱,忽然对沈砚道:“你刚才缝合时手稳,是练过剑?”
沈砚摸了摸竹棍:“跟陈师兄学的扎马,腕子有劲儿。”
“腕子有劲儿不够。”老周头递给他块药布,“缝合要心细,针脚要匀。就跟你们练剑一样,招式是死的,心是活的。”
陆昭望着庙外的雨丝,轻声道:“师父说过,太初观的剑,要护的不仅是江湖,更是人间。”
回观时,雨停了。
阿梨举着朵被雨打蔫的野花跑过来:“安师兄,我给伤娃留了花!等他好了,放在他床头好不好?”
陈安揉她脑袋:“好。”
陆昭望着山道上歪歪扭扭的脚印,又看了看沈砚腰间晃荡的竹棍——那不是断剑的妥协,是另一种持剑的方式。
药庐遗址的荒草已被清理,明日就能动工重建。他想,等药庐重新飘起药香,太初观的“守正”,便真正扎进了人间的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