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十二点十七分,季凛坐在公寓楼下的花圃边,第三根烟即将燃尽。
夜风掀起他高领衫的袖口,露出手腕上深深的勒痕。
俱乐部里的香水味和酒精味去不掉,总觉得皮肤上还残留着方士雄的指纹。
烟头在黑暗中明灭,像一盏随时会熄灭的小灯。
季凛盯着那点红光,想起第一次见到周清野时,渔村青年眼睛里也有这样的光亮——纯粹,温暖,不掺任何杂质。
而现在他浑身都是杂质。
衬衫下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比起心里的耻辱感根本不值一提。
方士雄今晚的话像毒蛇般缠绕在耳边:“你以为那个送外卖的小子知道你在外面这样,还会要你吗?”
烟灰缸里又多了个烟蒂。
季凛机械地点燃第四根,尼古丁也无法麻痹太阳穴突突的跳动。
他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周清野?
该怎么解释这些伤?
说自己又摔了一跤?
说威亚断了?
谎言像这夜里的雾,越来越浓,越来越令人窒息。
花圃里的夜来香开了,甜腻的香气混着烟草味钻入鼻腔。
季凛突然想起周清野总爱在粥里撒这种花,说能安神助眠。
那个傻子,连做饭都想着怎么对他好。
而他都给了周清野什么?
一个不敢公开的关系,一堆拙劣的谎言,还有随时可能被方士雄揭穿的提心吊胆。
手机屏幕亮起,是周清野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粥在锅里温着,我在沙发上等你」
季凛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打了一行字又删掉。
说什么?
说“别等了,去睡”?
说“今晚不回去了”?
还是实话实说“我被一个老男人打了,现在觉得自己脏得要命”?
最终他只回了个「嗯」,然后把手机塞回口袋。
屏幕熄灭的瞬间,一滴温热的东西砸在手背上。
季凛愣了几秒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
真可笑。
在片场吊威亚摔断肋骨没哭,被方士雄拿烟头烫大腿内侧没哭,现在对着周清野一条普通短信却溃不成军。
夜风吹散了那点湿意。
季凛站起来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
该上去了,再拖下去周清野真该担心了。
他习惯性地整理衣领,确保所有伤痕都被遮严实——不是怕被认出来,是不想让周清野闻到自己身上的烟酒味。
就在这时,他突然停下动作,目光落在自己手臂内侧。
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小时候在渔村被贝壳划伤留下的。
他伸出另一只手,拿起还在冒烟的烟头,眼睛都没眨,将滚烫的烟头按在那道疤痕上。
一阵刺痛传来,烟头在皮肤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焦痕,季凛看着它,却莫名的安心。
好像能去除掉心里的愧疚……
夜风更冷了,他颤抖着掐灭烟头,将它扔进垃圾桶。
然后深吸一口气,转身向电梯走去。
电梯上升的三十秒里,季凛对着金属门调整表情。
微笑,不能太僵硬;眼神,要带着疲惫但温柔的样子;肩膀,不能因为疼痛而佝偻……
这套演技他早已炉火纯青,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用在最爱的人面前。
门开了。
玄关的夜灯亮着,沙发上蜷缩着一团人影。
周清野抱着季凛的应援抱枕睡着了,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还沾着一点粥渍。
季凛站在门口,突然不敢上前。
这个画面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他自惭形秽。
他想像往常一样把周清野抱回床上,想像往常一样偷亲那个傻乎乎的嘴角,但他现在连碰都不敢碰。
“唔……季凛?”周清野揉着眼睛坐起来,“你回来了……”
“嗯。”季凛站在原地没动,“吵醒你了。”
周清野迷迷糊糊地走过来,伸手想抱他,却在靠近时皱起鼻子:“你抽了好多烟。”
季凛后退半步:“片场压力大……我去洗澡。”
他逃也似地钻进浴室,锁上门,才敢对着镜子脱下高领衫。
锁骨下方新增的烫伤已经起了水泡,腰侧的淤青变成了更深的紫黑色。
热水冲下来时,季凛咬着手背无声地发抖。
不是疼,是一种从骨髓里渗出的冷。
他拼命搓洗皮肤,直到全身泛红,好像这样就能洗掉那些触碰,洗掉那些下流的对话……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季凛?你洗了好久……”
“马上好!”季凛关掉水,慌忙擦干身体。
穿睡衣时他刻意选了长袖长裤款,连纽扣都系到最上面一颗。
周清野站在浴室门口,睡意全无,眼睛亮晶晶的:“粥还热着,我去给你盛?”
“不用了,我不饿。”
季凛勉强笑笑,“很晚了,睡吧。”
他径直走向卧室,没敢看周清野失望的表情。
床铺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周清野肯定又晒过被子了。
这个细节让季凛胸口发紧,他背对着门口躺下,假装已经睡着。
几分钟后,床垫微微下沉,周清野轻手轻脚地躺到另一侧。
往常他们会相拥而眠,今晚却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季凛……”周清野在黑暗中轻声唤他。
季凛闭着眼睛没回应。
一只温暖的手小心翼翼搭上他的肩膀:“我做噩梦了……梦见你不见了……”
季凛的呼吸一滞。
他该转身抱住周清野,该说些安慰的话,该像往常一样亲吻那个做噩梦的傻瓜。
但他只是僵硬地躺着,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周清野的手慢慢缩了回去。
夜色渐深,季凛听着身后均匀的呼吸声,终于敢在黑暗中睁开眼。
窗外,一轮残月挂在城市上空,像道未愈的伤口。
有些疼痛,连月光也照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