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苏允墨正在批阅奏折,朱砂笔尖悬在纸面上,迟迟未落。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连公公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脸色惨白:“陛下!不好了!凛德殿走水了!”
笔尖一顿,朱砂在奏折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红。
苏允墨缓缓抬头:“……什么?”
连公公急得直跺脚:“火势太大,侍卫们正在救火,可——”
话音未落,苏允墨已经推开案几,大步冲了出去。
“陛下!陛下您慢点!”连公公追在后面,却见苏允墨越跑越快,最后竟直接甩开龙袍,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赤足奔向凛德殿。
凛德殿外。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侍卫们提着水桶来回奔跑,可火势太大,水泼上去瞬间化作白汽,根本无济于事。
“快!再去打水!”
“不行啊!火已经烧到主梁了!”
混乱中,苏允墨一把推开挡路的侍卫,径直朝殿门冲去——
“陛下!”季凛从侧面扑过来,死死抱住他的腰,“里面太危险了!您不能进去!”
苏允墨反手一肘击在他胸口:“滚开!”
季凛闷哼一声,却仍不松手:“火势太大!您会死的!”
“放手!”苏允墨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那里面有——”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瞳孔骤然紧缩——
透过熊熊烈火,他看见存放木雕的紫檀木架轰然倒塌,数百只精心雕刻的小鸟在火中化为灰烬。
“不……”
苏允墨浑身发抖,突然暴起,一把甩开季凛,冲进了火海。
“陛下——!”
季凛想都没想,也跟着冲了进去。
凛德殿内。
热浪扑面而来,灼热的空气灼烧着肺部,每呼吸一次都像吞下一把刀子。
苏允墨踉跄着穿过火幕,直奔最里侧的木架——那里放着上锁的紫檀木匣。
火舌已经舔上了匣子边缘,苏允墨不顾灼烧,一把将木匣抱进怀里。
“陛下!”季凛从后面拽住他的胳膊,“快走!房梁要塌了!”
苏允墨充耳不闻,死死抱着木匣,手指被烫得皮开肉绽也不肯松手。
“轰——!”
一根燃烧的横梁砸下来,季凛猛地将苏允墨扑倒,木梁擦着他们的后背砸在地上,火星四溅。
“走!”季凛拽着苏允墨往外拖。
苏允墨却突然挣开他,颤抖着打开木匣——
里面的五只木鸟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漆黑一片,再难辨认原本的模样。
苏允墨的呼吸凝滞了。
他缓缓跪在火海中,指尖轻轻碰了碰其中一只焦黑的木鸟,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陛下!”季凛急红了眼,一把将他扛起来,不顾他的挣扎,硬生生拖出了火场。
殿外。
“陛下出来了!”
“快传太医!”
众人一拥而上,却见苏允墨瘫坐在地上,怀中紧紧抱着那个烧焦的木匣。
他的手掌被烫得血肉模糊,龙袍也被烧出几个窟窿,可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只是低头看着匣子里焦黑的木鸟。
季凛跪在一旁,声音发抖:“陛下,您的手……”
苏允墨缓缓抬头。
他的脸上满是烟灰,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是燃尽了最后一丝光。
“为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季凛一愣:“什么?”
苏允墨突然暴起,一把揪住季凛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在地上!
“你为什么要纵火?!”他嘶吼着,声音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这是我妻子送给我唯一的东西!唯一的东西!!!”
季凛被他掐得喘不过气,却不敢挣扎:“陛下……不是我……”
“那是谁?!”苏允墨双目赤红,手指收紧,“除了你,还有谁能进凛德殿?!”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手上的力道微微松了松。
季凛趁机挣脱,跪伏在地:“陛下明鉴!属下绝不敢纵火!是小花追老鼠撞翻了烛台,属下为了救它才……”
“小花……”苏允墨低笑出声,笑声却比哭还难听,“就连我最后的念想也没了……”
他缓缓站起身,怀中的木匣“啪嗒”掉在地上,焦黑的木鸟滚落出来,碎成几截。
苏允墨看着那些碎片,心痛无比。
他花了三年时间,一刀一刀刻出满墙的木鸟,就为了留住那个人的影子。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连最后一点念想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苏允墨盯着地上碎裂的木鸟,胸口剧烈起伏,忽然喉间一甜,一口鲜血直接呕了出来。
“陛下!”
连公公尖叫一声,季凛一个箭步冲上前,在苏允墨倒下前一把接住了他。
鲜血顺着苏允墨的嘴角滑落,滴在季凛的手背上,滚烫得几乎要灼穿皮肤。
连公公:“太医!快传太医!”
整个皇宫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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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内。
烛火幽幽,药香弥漫。
太医小心翼翼地剪开苏允墨被烧焦的衣袖,露出血肉模糊的双手。
伤口触目惊心,皮肉翻卷,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
“陛下这伤……”老太医手都在抖,“怕是会留下病根啊……”
连公公在一旁直抹眼泪:“您快些处理吧,陛下疼得紧……”
可床上的苏允墨却毫无反应。
他睁着眼睛,目光空洞地望着床顶的雕花,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木偶。
“陛下……”连公公跪在床边,声音发颤,“您说句话啊……您别吓老奴……”
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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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内,烛火摇曳。
太医们终于退下,殿门轻轻合上,只余季凛一人跪在龙榻前。
他盯着苏允墨苍白的面容,胸口那股闷了许久的气突然翻涌而上——
“玛德!”
季凛猛地起身,一把掐住苏允墨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不就几只破小鸟吗?值得你要死要活?!老子再给你雕一个不就完了吗?!”
苏允墨瞳孔骤缩,嘴唇微微颤抖:“你……是季凛?”
“对!我回来了!”季凛松开钳制,指尖却轻轻抚过他干裂的唇,“那小鸟我第一次在祠堂送你的时候,你不是嫌丑吗?还让我滚……”
苏允墨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挣扎着抬起血肉模糊的手,想去碰季凛的脸:“真的是你……”
季凛连忙按住他的手腕:“别乱动!伤口会裂!”
可苏允墨不管不顾,一把将他搂进怀里。
“啊——!”
剧痛让苏允墨闷哼一声,可他却抱得更紧,仿佛要将季凛揉进骨血。
季凛感觉到肩头一片湿热——苏允墨在哭。
这个曾经杀伐果决的帝王,此刻像个孩子一样,将脸埋在他颈窝,泪水浸透了他的衣领。
“真的是你……”苏允墨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就知道……猫不会认错人……”
季凛鼻子一酸,轻轻回抱住他:“傻子……”
殿外,连公公听到动静想进来,却被玄五一把拉住。
“嘘——”玄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将殿门关严。
龙榻上,苏允墨仍紧紧抱着季凛不放,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你……不是傻子?”他低声问,指尖轻轻描摹着季凛的眉眼。
季凛:“前世是傻子但是死了之后就全都知道了,然后菩萨让我到了现在这副身体里……”
话音未落就被拽进一个颤抖的怀抱。
苏允墨将脸埋在他肩头,滚烫的泪水浸透衣料:“谢谢菩萨……”
破碎的哽咽混着药香,“我每天给大雄宝殿添三斤灯油……”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皮也开始打架。
季凛这才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这人怕是许久没好好睡过了。
“睡吧。”他轻声道,想从苏允墨怀里退出来。
可苏允墨却突然收紧手臂:“别走……”
“我不走。”季凛无奈,“你手上有伤,我这样压着——”
“疼才好。”苏允墨闭着眼,嘴角却微微上扬,“疼才证明……不是梦。”
季凛心头一软,索性放松身体,任由他抱着。
很快,苏允墨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季凛小心翼翼地支起身子,发现他竟真的睡着了——嘴角还带着一丝弧度。
“也不知道谁才是傻子……”
他轻叹一声,轻轻拨开苏允墨额前的碎发。
烛光下,那张俊美的面容终于褪去阴郁,露出几分久违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