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后的车里,空气凝固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季凛的指节死死扣着方向盘,指节泛白。
方子围坐在副驾驶,目光紧盯着后视镜,确认没有车辆尾随后,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布谷鸟……”季凛的声音低哑,“她撑不了多久。”
方子围的手覆上他的,掌心冰凉:“佐藤是故意的。”
“什么?”
“他在试探。”方子围的视线落在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上,“布谷鸟被捕,却偏偏带到我们面前折磨。他知道我们会坐不住。”
季凛的呼吸一滞:“你是说,他怀疑我们?”
“不。”方子围的眼神沉了下来,“他是在等更大的鱼。”
车驶入法租界,夜色掩盖了两人紧绷的神色。
公寓内,水龙头哗哗作响。
季凛将所有窗帘拉紧,两人站在卫生间里,水流声掩盖了他们的对话。
“明天我去找老周。”季凛压低声音,“我们得救布谷鸟。”
方子围摇头:“太危险了。”
“难道就这样看着她死?”季凛的嗓音压着怒意,“她是我们的同志!”
方子围握住他的手,力道几乎让他发疼,“我知道。”
季凛沉默片刻:“三天后布谷鸟就要被处理掉,明天不去真的来不及了。”
犹豫再三,方子围同意了。
第二天,方子围站在办公室窗前,手中的咖啡早已凉透。
窗外,行动队的李伟杰带着几个特务急匆匆地上了车,车辆疾驰而去。
方子围的目光追随着他们驶离的方向,心脏猛地一沉——?那是季凛和老周约定的会面地点。
他放下咖啡杯,抓起外套快步走出办公室。
“方秘书,去哪?”同僚随口问道。
“头疼,去买点药。”他头也不回地答道。
方子围抄了近路,车速几乎飙到极限。
书店的招牌已经映入眼帘,他猛地刹车,轮胎在地面擦出刺耳的声响。
推门而入时,风铃清脆的声响惊动了柜台后的老板——老周伪装的书店老板。
“老周!”方子围压低声音,“行动队的人往这边来了!”
老周脸色骤变,立刻转身去拿藏在书架后的文件袋。
季凛从里间快步走出,手里还拿着一本伪装用的《红楼梦》。
老周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文件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那双常年隐在镜片后的眼睛此刻剧烈震颤着,目光在方子围和季凛之间来回扫视。
“密室里还有我们的信件,”老周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绝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季凛已经掀开了柜台后的暗门,闻言猛地回头。
他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你先走,这里交给我们。”
方子围没有说话,径直走向密室。
他的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西装下肩胛骨的轮廓清晰可见。
老周还想说什么,却被季凛一把推向后门:“走啊!”
老人踉跄了一步,最终咬牙转身,消失在幽暗的巷道里。
密室内,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方子围半跪在地上,手指飞快地翻检着文件。
他的动作精准得像台机器,可季凛分明看见他手腕在微微发抖——那是极度紧绷的肌肉在抗议。
“分类烧,”方子围头也不抬地说,声音冷静得可怕,“密码本和联络名单优先。”
季凛抓过铁盆,划亮火柴。
火苗窜起的瞬间,他看清了方子围的脸——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可眼神却亮得惊人。
一张泛黄的照片从文件堆里滑落。
季凛下意识接住,呼吸一滞——那是三年前他们刚入党时的合影,布谷鸟站在最边上,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纸张在火焰中蜷曲变黑,照片上布谷鸟的笑脸渐渐化为灰烬。
季凛低头看表,金属表盘反射的火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来不及了。”他突然站起来,一把抓住方子围的手腕,“你先走。”
方子围纹丝不动,仍在继续焚烧文件:“一起。”
“方子围!”季凛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立刻压成气音,“你他妈清醒点!”
他拽着方子围转向窗外——巷口已经停了三辆黑色轿车,李伟杰正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往这边冲。
方子围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
季凛趁机将他推向密室暗门,手指深深掐进他的皮肉:“听着,保住你,才有机会救我。”
这句话像刀子般捅进方子围的心脏。
方子围的眼眶红了,眼神倔强得像当年那个在早餐摊上告白的少年。
“走啊!”季凛推了他最后一把,声音带着哭腔,“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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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围跌跌撞撞地钻进暗巷时,听见书店里传来砸门声。
他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身后传来李伟杰的怒吼,瓷器砸碎的脆响,还有——
一记响亮的耳光。
方子围猛地僵住。
他几乎能想象季凛偏过头去的模样,血丝从嘴角渗出来,可眼神一定还是倔的。
暗巷的污水浸透了皮鞋,可他浑然不觉。
直到拐过第三个弯,他才敢停下来,额头抵着冰冷的砖墙剧烈喘息。
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
他缓缓摊开手——
半枚铜纽扣深深扎进血肉里。
那是他刚才拽季凛时,从对方衣领上扯下来的。
李伟杰还要彻底搜查书店里的东西,他还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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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店的玻璃柜台映出方子围惨白的脸。
他的指尖在递钱时不受控制地颤抖,硬币叮当落在柜台上,又滚到地上。
老板弯腰去捡,抬头时看见这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眼眶通红,泪水在镜片后摇摇欲坠。
“小伙子,你没事吧?”老板递过阿司匹林,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方子围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谢谢。”
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他抓起药袋转身就走,推门时撞得风铃剧烈摇晃。
坐进车里,他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绷得发白,仿佛这样就能把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压回去。
后视镜里,他看见自己的眼睛——那里面盛着的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锋利的东西。
季凛还在他们手里。
他必须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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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伪政府办公厅,方子围的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脚步声稳得不可思议。
走廊尽头的窗户漏进一缕阳光,正好照在他手中的药袋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突然抬手揉了揉眼睛,指腹在眼角狠狠一抹——
再抬头时,那个眼眶发红的年轻人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众人熟悉的方秘书,连嘴角微笑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方秘书,脸色不太好啊?”路过的女职员关切地问。
他晃了晃药袋,苦笑:“偏头痛又犯了。”
关上门,他立刻抓起电话,拨号的手指稳如磐石:“喂,处长。您上次说的那批货已经到了。”
停顿一秒,声音压低,“对,是云南来的上等普洱,您方便过来品鉴吗?”
挂断电话后,他拉开抽屉,取出一盒茶叶还有一盒金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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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长端着茶杯时,李伟杰带人踹开了办公室的门。
“方子围!”李伟杰满脸戾气地冲进来,却在看见处长时猛地刹住脚步,“处、处长?”
方子围从容地放下茶杯,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李队长这是?”
处长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李伟杰,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属下奉命搜查共党分子!”
李伟杰硬着头皮递上搜查令,“您猜我在接头点抓到了谁?是方子围的爱人——季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