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福楼后台的灯光昏黄,铜镜前,季凛正低头翻看着几页泛黄的戏本,指尖轻轻抚过那些褪色的墨迹,眉头微蹙。
他脸上的妆还未卸,眼尾的胭脂晕染开一片绯红,在灯下显得格外艳丽。
方子围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军靴踏在地板上竟没发出半点声响。
他绕到季凛身后,俯身贴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尖——
“看什么呢?”
“啊!”季凛猛地一颤,手里的戏本差点掉落,抬头看向铜镜,正对上镜中方子围含笑的眼睛,“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
方子围低笑,顺势埋进他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季凛身上还残留着戏台上的脂粉香,混着一丝清冽的皂角气息,让他忍不住又蹭了蹭:“抱歉,吓到你了吗?”
季凛抿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戏本的边缘,另一只手却抬起,轻轻揉了揉身后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我正忙着呢。”
方子围这才直起身,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纸张上:“这是什么?”
“《长生桥》的戏本。”季凛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惋惜,“可惜只剩这几页了。”
“其他的呢?”
“剩下的在有名的收藏家臧家手上。”
季凛摇头,指尖点了点戏本上缺失的部分,“我去求过几次,可惜他老人家不肯割爱。”
方子围眸光微动,却没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抚过季凛的肩:“小凛,我们先回去吃饭吧。”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来帮你卸妆。”
季凛一怔,抬眼看他:“你会?”
方子围唇角微扬:“你教我。”
铜镜里,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方子围站在季凛身后,手里拿着沾了肥皂水的棉布,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怕碰碎什么珍宝。
他先轻轻擦过季凛的额角,指腹偶尔蹭到他的皮肤,触感温热细腻。
“这里……要再用力些。”季凛指了指自己眼尾的胭脂,“不然卸不干净。”
方子围点头,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却仍带着克制。
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季凛脸上,看着那些艳丽的色彩一点点被拭去,露出原本清透的肤色。
“闭眼。”他低声道。
季凛乖乖闭上眼睛,长睫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方子围的指尖托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擦过他的眼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琉璃。
“好了吗?”季凛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困倦的软糯。
方子围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卸去妆容的季凛,眉眼干净得像一泓清水,唇色淡粉,透着几分柔软。
他忽然低头,在季凛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季凛猛地睁眼,耳尖瞬间红了:“你……”
“抱歉。”方子围嘴上这么说,眼底却带着得逞的笑意,“没忍住。”
季凛瞪他,可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
他伸手拽住方子围的领带,将人拉近,仰头又亲了回去:“扯平了。”
方子围瞳孔微缩,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走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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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府书房,厚重的窗帘隔绝了阳光,将室内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昏暗中。
“啪——!”
一记耳光狠狠甩在方子围脸上,力道重得让他偏过头去。
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他舌尖抵了抵发麻的腮帮,缓缓转回来,脸上仍挂着恭敬的笑。
——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羞辱。
“爹教训的是。”
方毅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军装领口的金属扣硌得掌心生疼:“谁准你打着我的名义动杨家的?”
方子围知道父亲在愤怒什么。
不是因为他擅自行动,而是因为他竟敢越过父亲的掌控,触碰那些本该由方毅华亲手摘取的果实。
“吞并杨家的军队,不是正合您的心意吗?”
方子围声音平静,仿佛刚才挨打的不是自己。
“我让你自作主张了吗?”方毅华猛地推开他:“方子围,你野心太大了,小心贪心不足蛇吞象!”
——野心?方子围在心里冷笑。
若没有野心,他早就像那些被父亲丢弃的棋子一样,烂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了。
书房里静得可怕,只有座钟的滴答声在回荡。
方毅华突然伸手拍了拍方子围红肿的脸,力道不重,却带着羞辱的意味:“记住,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给的。”
他凑近,呼吸喷在儿子渗血的嘴角,“我随时能收回来。”
方子围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阴鸷。
他当然知道方毅华的手段,但他更清楚,自己早已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稚子。
“滚回去!”
方府大门外,赵诚正靠在汽车旁抽烟,见方子围出来,慌忙掐灭烟头迎上去:“少帅,您的脸......”
赵诚跟了方子围多年,深知这位少帅表面温润如玉,内里却是一把淬了毒的刀。
此刻他嘴角带血的模样,反倒比平日更令人胆寒。
方子围没说话,径直走到汽车后视镜前。
镜中的男人左脸红肿,嘴角裂开一道细小的口子,血丝已经凝固。
他盯着看了几秒,突然一拳砸在镜面——
“操!”
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将他的脸分割成扭曲的碎片。
愤怒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厌恶这种失控的感觉,更厌恶父亲施加在他身上的烙印。
“去宜城。”他拉开车门,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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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府,管家慌慌张张地往里跑:“老爷!方、方少帅来了!”
臧洪山正在后院逗弄笼中的画眉鸟,闻言手一抖,鸟食撒了一地。
方少帅的名声他早有耳闻,此人行事狠辣,从不按常理出牌。
臧洪山匆忙整理长衫迎出来时,方子围已经带兵踏入前厅,军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方少帅大驾光临,不知......”
“《长生桥》的戏本。”方子围打断他,自顾自在上座坐下,“听说在您手里?”
臧洪山心头一紧。
这戏本是臧家祖传的宝贝,多少名角曾上门求取都没有给出去,却不想引来了这尊煞神。
臧洪山额头渗出冷汗:“这个......确实有。”
“开个价。”方子围端起茶盏,热气模糊了他嘴角的伤,“多少都行。”
“实不相瞒......”臧洪山搓着手,“《长生桥》是家父带进棺材的陪葬品,实在......”
“那就开棺。”方子围轻啜一口茶,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臧洪山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掘人祖坟是大忌,可眼前这位显然不在乎什么忌讳。
臧洪山颤抖着声音:“少帅,这、这不合规矩......”
茶盏重重搁在桌上。
方子围抬眼,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温度:“我像在开玩笑?”
他的耐心早已耗尽。
方毅华的那一巴掌,臧家的推三阻四,都在一点点撕扯着他紧绷的神经。
后山坟地,新挖的土堆旁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臧洪山颤抖着捧出檀木匣子回来,里面静静躺着一叠泛黄的戏本。
方子围接过,指尖抚过扉页上“长生桥”三个字,忽然笑了。
“多谢。”
臧洪山松了口气,余光瞥见方子围红肿的左脸,讨好道:“少帅,府上有冰块,您这脸......”
枪声骤然响起。
方子围扣动扳机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臧洪山错就错在不该提方子围脸上的伤,无疑是提醒了方子围此时的狼狈。
他张了张嘴,却只吐出几个血泡。
方子围吹散枪口的青烟,接过副官递来的冰块按在脸上:“关门。”
臧家大门轰然闭合,将惨叫声隔绝在内院。
方子围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冰块融化后的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
后堂传来刺刀捅穿身体的闷响,女人的尖叫戛然而止,孩童的哭声淹没在血泊里。方子围皱了皱眉:“吵。”
赵诚立刻吩咐:“堵上嘴再杀。”
当最后一声呜咽消失时,方子围站起身,对着穿衣镜仔细检查左脸——肿已经消了大半,只是嘴角还留着淡淡的淤青。
他可不能让夫人担心才行。
“回府。”他将领口整理得一丝不苟。
镜中的男人衣冠楚楚,嘴角含笑,仿佛刚才的血腥屠戮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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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班后台,油彩与檀香的气味混杂在昏黄的灯光里。
莫长歌一把掀开帘子闯了进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他胸口剧烈起伏,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师兄!”他声音发颤,“师傅找到了!”
季凛正在对镜描眉,闻言手腕一抖,朱砂笔在眉尾划出一道红痕。
铜镜里映出他骤然收缩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