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魏郡,邺城。
作为河北重镇,邺城的城墙在秋日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冷硬光泽。城头之上,“汉”字大旗迎风招展,守城郡兵盔甲鲜明,弓弩齐备,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城外。与以往不同的是,城门并未完全关闭,而是实行严格的盘查,允许持有官府路引的商民有限通行,这既是自信,也是一种无形的威慑——朝廷并未因可能到来的叛乱而惊慌失措,一切尽在掌握。
太守府内,魏郡太守冯翊正与郡尉及几名心腹属官议事。他手中拿着一封刚刚由六百里加急送抵的《讨逆密谕》,绢帛上的玉玺印痕犹新。
“诸位,陛下密谕已至。”冯翊年约四旬,面容清瘦,目光沉稳,他将密谕传阅下去,沉声道,“妖道张角,果然狗急跳墙了。按朝廷推断,其核心叛乱区便在钜鹿,我魏郡与之毗邻,首当其冲,务必严防死守!”
郡尉是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将领,姓陈,他抱拳道:“府君放心!邺城城防坚固,粮草充足,郡兵三千皆已整训完毕,弓弩箭矢充足!下官已派出多路斥候,密切监视钜鹿方向以及郡内各太平道可疑据点动向!”
冯翊点了点头,补充道:“不仅如此。陛下新政,‘御史暗行’无孔不入。据暗行之前传递的密报,我郡内太平道几个重要头目,及其可能聚众的地点,我等早已心中有数。陈郡尉,你立刻按之前议定的预案,派出几支精干小队,换上便装,潜伏于这些据点外围。一旦对方有异动,不必请示,立即先发制人,扑杀其头目,驱散乱民!”
“下官明白!”陈郡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领命而去。
冯翊又对主管民政的功曹吩咐:“即刻张榜安民,将陛下《讨逆檄文》广为张贴宣读!同时,开放部分官仓,以平价售粮,稳定民心,绝不给太平道煽动‘饥荒’的口实!”
“是!”
整个魏郡的军政系统,在皇帝密谕抵达前就已经处于高度戒备状态,此刻更是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迅速而精准地运转起来。这与历史上黄巾骤起,许多郡县茫然无措、顷刻陷落的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
几乎就在冯翊接到密谕的同一时间,魏郡与钜鹿交界处,一个名为“黑风岗”的村落。这里正是太平道在魏郡的一个重要秘密据点,渠帅名叫吴霸,是个满脸横肉、性情彪悍的莽夫。
村落中心的打谷场上,稀稀拉拉地聚集了五六百人。这些人大多面黄肌瘦,手持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锄头、木棒、柴刀,甚至还有削尖的竹竿,仅有寥寥几十人拿着锈迹斑斑的环首刀或劣质长矛。他们头上大多裹着仓促找来的黄布,眼神中混杂着狂热、恐惧以及深深的茫然。
吴霸站在一个磨盘上,挥舞着一把鬼头刀,努力模仿着总坛传来的“天公将军”的口气,嘶声呐喊:“弟兄们!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天公将军有令,今日起事!先打下邺城,开仓放粮,再杀奔洛阳,宰了那狗皇帝,咱们也坐坐那龙椅!”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打谷场上回荡,却并未激起预想中的山呼海啸。下面的人群骚动着,窃窃私语。
“打…打邺城?就凭我们这些人?”
“官府…官府好像早有准备啊…”
“我…我家里老娘还病着…”
“听说南边分田了,要不…”
吴霸见响应不烈,心中焦躁,怒骂道:“怕什么!我们有黄天神力护体,刀枪不入!狗官军都是纸扎的!跟我杀!”
他话音刚落,正准备带头冲向村外官道,企图裹挟更多流民。
突然!
“咻咻咻——!”
一阵密集的箭矢如同毒蛇般从村落周围的树林、草垛后激射而出!目标明确,直指站在磨盘上的吴霸以及他身边那几个核心头目!
“有埋伏!”
“官军!是官军!”
惨叫声瞬间响起!吴霸反应稍快,挥刀格开了射向面门的一箭,却被另一箭狠狠扎入肩胛,惨叫一声从磨盘上栽落。他身边几个头目更是被射成了刺猬,当场毙命!
紧接着,杀声四起!数百名穿着魏郡郡兵号衣,却动作矫健、出手狠辣的官兵,从四面八方冲杀出来,如同虎入羊群,直扑那些陷入混乱的“黄巾军”。
这些郡兵显然经过针对性训练,三人一组,互相掩护,专砍手持“兵器”的青壮,对于惊慌失措、抱头鼠窜的普通信徒则多以驱赶为主。
战斗——或者说屠杀,几乎是一面倒的。缺乏训练、装备低劣、头目瞬间被斩的乌合之众,在早有准备、训练有素的官军面前,不堪一击。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打谷场上便躺下了数十具尸体,其余人发一声喊,彻底崩溃,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连头上的黄巾都扯下来扔掉了。
那名带队潜伏的郡兵司马,一脚踩在奄奄一息的吴霸胸口,冷笑道:“刀枪不入?呸!妖言惑众!下辈子学聪明点!”
类似的情景,在魏郡多个太平道据点几乎同时上演。有的据点甚至还没等聚集起来,就被官军踹开门户,将核心头目一锅端掉。冯翊与陈郡尉的预案,以及御史暗行提供的情报,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张角试图在魏郡点燃的烽火,刚刚冒出几点火星,就被无情地踩灭。
……
然而,并非所有地方都如魏郡这般准备充分。
在魏郡与巨鹿接壤的一些边缘县城,以及太平道势力渗透较深的乡野,叛乱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某处乡野,数百头裹黄巾的乱民,在一个侥幸未被清除的小头目带领下,嚎叫着冲向一座本地豪强的坞堡。那坞堡墙高沟深,墙头上站满了手持弓弩的私兵部曲。
“放箭!”坞堡主人,一个身材肥胖、眼神凶狠的中年乡绅,冷笑着下令。
箭如雨下,冲在前面的黄巾贼如同割麦子般倒下。
“他们有弓箭!快跑啊!”
“黄天不灵!黄天不灵啊!”
乱民们瞬间崩溃,比来时更快地逃回了山林。
另一处,约千余黄巾乱民包围了一座小县城。县城城墙低矮,守军不足二百。县令是个胆小的文人,吓得面如土色,几乎要开城投降。幸好县丞是个有胆识的,联合县尉,强行征发城中青壮上城协助防守,又将库房里的油布、柴草堆在城下。
当乱民冒着稀稀拉拉的箭矢,扛着简陋的梯子冲到城下时,城头突然扔下无数火把,点燃了油布柴草,顿时火光冲天,烧得乱民哭爹喊娘,狼狈退去。这座小城,竟也堪堪守住了。
这些零星的“烽火”,虽然造成了一定的混乱和破坏,攻打下了个别防备极度空虚的乡亭,但面对稍有准备、据城\/堡而守的官军或豪强,便显得力不从心。他们缺乏有效的攻城器械,没有统一的指挥调度,更致命的是,士气极其脆弱,一旦遭遇坚决抵抗或突然打击,很容易就陷入恐慌和溃散。
想象中的“八方响应,旬日之间天下震动”的局面并未出现。起义的烽火,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堤坝限制住了,主要集中在张角直接控制的钜鹿核心区,以及少数几个防御薄弱的边缘地带,并且迅速被各地早有准备的官府、豪强和即将到来的朝廷大军分割、包围、扑灭。
消息通过尚未被完全破坏的驿传系统,以及御史暗行的特殊渠道,如同雪片般飞向洛阳,也飞向正在急速向钜鹿推进的皇甫嵩军中。
战争的序幕已经拉开,但剧情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张角的预料。他点燃的,似乎不是燎原之火,而是一堆注定很快就要熄灭的、混乱而绝望的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