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南宫,德阳殿。
此刻并非举行大朝会的时辰,这座象征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宏伟殿宇,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肃穆、凝重。巨大的殿柱如同沉默的巨人,支撑着深邃的穹顶,穹顶之下,空气仿佛凝固,每一丝流动都带着金铁般的寒意。殿内没有文武百官,只有寥寥数人,却决定着即将席卷半个帝国的风暴走向。
御阶之上,刘宏端坐于龙椅,未戴冕旒,仅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发,身着一袭玄色常服,上绣暗金龙纹,在从殿门透入的稀薄天光下,隐隐流动。他的面容平静无波,如同深潭,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北疆磨砺过的战刀,缓缓扫过阶下肃立的几人。
阶下左侧,是以尚书令卢植、尚书仆射荀彧为首的文臣谋士。卢植面容肃穆,腰杆挺得笔直,如同雪中青松;荀彧则微微垂眸,似在沉思,但紧抿的嘴角透露出内心的紧绷。右侧,是以车骑将军皇甫嵩为首的武将。皇甫嵩全身甲胄,虽未戴兜鍪,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久经沙场的沉稳气度中,此刻也难掩一股即将喷薄而出的杀伐之气。他身后稍侧,站着因青州防疫、巡边有功而被特召入京议事的骑都尉曹操。曹操依旧是那副精悍短小的模样,微黑的面庞上,细长的眼睛精光闪烁,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等待扑击的猎豹。
在御阶之侧,阴影与光明的交界处,还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人,全身笼罩在不起眼的灰袍中,仿佛与殿柱的阴影融为一体,正是御史暗行的首领,玄枭。他的存在,让这本就肃杀的氛围,更添了几分神秘与冷酷。
“都到了。”刘宏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玄枭,将情况,再与诸卿确认一遍。”
“遵旨。”玄枭从阴影中微微踏前一步,声音如同夜风拂过枯枝,干涩而清晰,“据各方密报汇总,并经‘影雀’(王朔)最后确认。张角已于三日前,于钜鹿地下总坛,决意提前起事。其核心部署如下——”
他语速平稳,却字字千钧:
“一,以张梁为主,强行征调钜鹿、广宗、下曲阳三城及周边所有十五至五十岁男丁,不计后果,限五日内完成集结,预计可得乌合之众八至十万,但装备奇缺,训练几近于无。”
“二,以张宝为辅,向冀、青、荆、豫、扬、兖、徐、幽,其所谓‘八州’之地所有大小渠帅,发出起事密令,命其收到命令后,即刻就地发动,攻击官府、坞堡,而后向钜鹿靠拢。”
“三,张角本人,将于其认定的‘吉日’——五日后,月圆之夜,于钜鹿城南设坛,祭告‘黄天’,正式誓师。”
玄枭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情报:“然,因朝廷前期‘南迁’、‘分化’、‘清查’诸策见效,各地渠帅能真正发动起来的力量,预计不足原计划三成,且响应时间必然参差不齐,难以形成合力。其核心三城之集结,亦因仓促混乱,实际战力…堪忧。”
情报详尽至此,张角的一切动向,几乎透明地展现在这德阳殿的几人面前。
刘宏微微颔首,目光转向皇甫嵩:“皇甫将军。”
皇甫嵩踏前一步,甲叶铿锵,抱拳沉声道:“陛下!北军五校及三河精骑,共五万将士,已休整完毕,兵甲齐整,粮草充足,现秘密集结于河内郡、赵国两地,距钜鹿不过三至五日路程!随时可挥师东进,直捣黄龙!”
“卢尚书。”
卢植应声出列:“陛下!司隶及周边各州郡,已按陛下旨意,进入戒备状态。‘均输平准’渠道畅通,可保障大军后勤无虞。‘御史暗行’及各地忠诚官吏,已严密监控地方,凡有异动,立可扑灭!”
“曹都尉。”
曹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迈步上前,声音带着金石之音:“陛下!青州局势已稳,臣麾下两千精锐,皆经战火与疫情考验,可随时听候调遣,愿为陛下前锋,扫荡妖氛!”
刘宏的目光最后落在荀彧身上。
荀彧躬身,语气沉稳而坚定:“陛下,新政成效,已在青州防疫及流民安置中初见端倪,民心非张角所能轻易撼动。《天命归汉论》刻石传天下,士林清议,亦在朝廷一方。此战,我军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好!”刘宏猛地从龙椅上站起,玄色袍袖一挥,动作间带起一股凛冽的劲风。他不再需要任何犹豫,布局已久,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他走到御阶边缘,目光如电,扫过眼前这帝国最核心的文武栋梁,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席卷天下的帝王威势,一字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德阳殿:
“妖道张角,不思皇恩,妄称天命,聚众为乱,祸国殃民!今已图穷匕见,自寻死路!朕,承天之命,执掌乾坤,岂容此獠荼毒苍生,动摇国本?!”
他剑指虚空,仿佛指向遥远的冀州:
“传朕敕令!”
“着,车骑将军皇甫嵩,为平叛大都督,总揽冀州战事,持节钺,统率北军及所有参战部队!务求雷霆一击,速战速决,首要目标——给朕拿下钜鹿,擒杀张角!”
“臣!领旨!必不负陛下重托!”皇甫嵩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着,尚书令卢植,为监军使,持天子剑,随军参赞军务,协调后勤,安抚地方!凡作战不力、贻误军机、扰民滋事者,无论官职,可先斩后奏!”
“老臣,遵旨!”卢植肃然躬身。
“着,骑都尉曹操,所部兵马,划归皇甫嵩节度!命你部为全军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侦缉敌情,扫荡外围!朕,要看你的本事!”
“末将,万死不辞!”曹操眼中燃烧着战意,重重抱拳。
“着,尚书仆射荀彧,总揽洛阳中枢,协调各方,保障新政推行不受战事影响!朝堂政务,由你与三公暂理!”
“臣,定当竭尽全力,稳定后方,以待陛下凯旋!”荀彧深深一揖。
最后,刘宏的目光落在阴影中的玄枭身上:“玄枭。”
“臣在。”
“动用暗行全部力量,像影子一样钉死张角兄弟!他们的一举一动,朕都要第一时间知晓!同时,配合大军行动,继续扰乱其内部,必要时…可执行‘斩首’!”
“遵命!”玄枭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微微颔首,身形仿佛更淡了几分。
一道道命令,如同精准的齿轮,瞬间扣合,驱动起整个帝国恐怖的战争机器。
“诸卿!”刘宏最后环视众人,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此战,非为一城一地之得失,乃为国运之争,正邪之战!朕,已将网撒下!如今,鱼已惊,欲跃!朕,便在洛阳,静待尔等——”
他深吸一口气,声震殿宇:
“犁庭扫穴,献俘阙下!”
“臣等——领旨!万岁,万岁,万万岁!”殿内众人,无论文武,皆齐声应诺,声音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冲破了德阳殿的沉寂,直透云霄!
命令即刻通过六百里加急,携带着皇帝的意志和帝国的力量,奔向各方。
皇甫嵩与卢植当夜便持节出京,奔赴前线。
曹操率其精锐,如同离弦之箭,率先冲向战云密布的冀州。
荀彧坐镇尚书台,灯火彻夜不熄,协调着庞大的国家资源。
玄枭与他掌控的暗影,则彻底融入了北方的夜色之中。
德阳殿内,重归寂静。刘宏独自立于殿门之外,仰望夜空。北方的天际,似乎有隐隐的雷声滚动,那是大军开拔的脚步声,是战马不安的嘶鸣,是刀剑出鞘的铿锵。
风,起了。
他精心编织了许久的巨网,已然张开,覆盖了北中国的大地。而网中的鱼儿,正按照他预设的剧本,疯狂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来吧,张角。”刘宏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自信的弧度,“让朕看看,你这仓促拼凑的‘黄天’,能在我汉家雷霆之下,支撑几时。”
网已收,鱼正跃。而决定命运的雷霆,即将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