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刚过,洛阳城尚沉浸在节日的余韵中,南宫深处却已传出冰冷的调兵符令。
蛰伏数月、饱受非议甚至被暗中讥讽为“陛下仪仗队”的羽林新军,终于接到了成军以来的第一道实战命令:剿灭盘踞在洛阳西南邙山余脉中、近期愈发猖獗的一股山匪。
这股山匪人数不过三四百,但多为前些年逃避兵役、赋税的流民以及部分被清剿的曹党溃散家兵组成,熟悉地形,性情彪悍,打家劫舍,甚至劫掠过官府的零星粮队,已成为京畿之地的一颗毒瘤。选择他们作为首战目标,规模适中,风险可控,正适合检验新军成色。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北军五校之一的营地辕门外,火把猎猎作响。一千五百名羽林新军将士已集结完毕,鸦雀无声。他们身着新配发的、经过陈墨监制改良的玄色札甲,虽不如老北军那般甲叶厚重,但更显轻便合体,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手中兵器,无论是长戟、环首刀还是强弩,皆擦拭得锃亮,透着森然杀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的军阵。并非松散站立,而是以五十人为一“队”,五队为一“曲”,排列成一个个错落有致、间距固定的方阵。人人挺胸抬头,目视前方,整个队伍除了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偶尔的战马轻嘶,竟无一丝杂音,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让前来送行的几位老北军校尉都暗暗心惊。
皇甫嵩全身披挂,按剑立于阵前,脸色沉静如水,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麾下儿郎。他身旁,站着一位身着别部司马服饰的年轻军官,面容英挺,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正是被刘宏特意安排来“观摩学习”的曹操。
“将士们!”皇甫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士兵耳中,“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便是检验我等数月苦训成果之时!邙山匪类,祸乱乡里,藐视王法,此战,非为杀伐,乃为靖地方,安黎庶!陛下在宫中,等着我等捷报!”
他没有慷慨激昂的鼓动,只有冷静坚定的命令:“记住平日操典!令行禁止,协同如一!弩手据要,长戟前突,刀盾策应,斥候游弋!凡有违令不遵、临阵退缩者,军法无情!出发!”
“诺!”一千五百人齐声应和,声音低沉却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震得脚下地面微颤。
大军无声开拔,没有鼓噪,没有喧哗,只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甲叶轻微摩擦的铿锵声,如同一条沉默的黑色河流,迅速融入黎明前的黑暗中。曹操紧随皇甫嵩身侧,感受着这支与以往他所见任何军队都截然不同的队伍所散发出的独特气质,心中波澜起伏。
辰时,邙山脚下,匪寨外围。
山寨建在一处地势险要的山腰,仅有两条陡峭小径可通,易守难攻。匪首“坐山虎”早已得到风声,但闻说来剿匪的不过是新建的“娃娃兵”,并未太过在意,只是加派了哨卡。
然而,他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
官军的斥候(新军中专设的侦察单位)如同鬼魅般在山林间穿梭,动作迅捷,隐蔽性极高,寨子周围的明哨暗卡,在不到半个时辰内,被悄无声息地拔除了大半!传回的消息零碎而混乱,根本无法判断官军主力位置和意图。
“妈的!这群官狗子邪性!”坐山虎骂骂咧咧,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只得下令收缩防线,固守寨门。
巳时正,攻击开始。
没有预兆般的战鼓轰鸣,也没有漫山遍野的冲锋呐喊。
首先降临的,是死神般的破空尖啸!
近百名弩手,不知何时已借助地形掩护,潜行至匪寨箭程之外的最佳射击位置,分成三排,依平素训练,轮番仰射!冰冷的弩箭如同飞蝗般,划着精准的抛物线,越过简陋的木栅,狠狠扎入寨中拥挤的匪群!
“举盾!举盾!”匪徒们慌乱地举起各种简陋的木板、皮盾,但新军弩手使用的,是经过陈墨改良的蹶张弩,射程和穿透力远超普通弓箭!不少弩箭甚至直接穿透了木盾,将后面的匪徒钉在地上!
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寨内一片混乱。
就在匪徒被弩箭压得抬不起头时,寨门正面,两个“曲”的长戟兵,组成紧密的、如同刺猬般的方阵,踏着沉重的步伐,开始稳步推进!他们并非散乱冲锋,而是保持着严整的队形,长戟如林,斜指前方,如同一堵移动的钢铁城墙。
“放箭!快放箭!”坐山虎声嘶力竭地命令寨墙上的匪徒还击。
稀稀落落的箭矢从寨墙射出,但新军戟兵阵型紧密,前排士兵举起新配发的、加装了青铜护臂的旁牌(大盾),有效地格挡了大部分箭矢。偶有箭矢穿过缝隙,造成的伤亡也极其有限。整个推进过程,沉稳得令人窒息。
曹操跟在皇甫嵩身边,位于后方一处高坡上观战,心中震撼无以复加。他见过北军作战,勇则勇矣,但多是凭个人武勇和血气之勇,似这般如同精密器械般冷酷、高效、步步为营的打法,闻所未闻!尤其是那弩箭的持续压制和戟兵的稳步推进,配合得天衣无缝!
战斗很快进入白热化。
当戟兵方阵接近寨门时,匪徒中一些亡命之徒试图发起反冲锋,打开缺口。
“刀盾手!前出!”皇甫嵩通过旗号下达命令。
位于戟兵侧后方的刀盾手小队立刻敏捷前插,他们左手持圆盾,右手握持陈墨根据反馈改良过的环首刀(刀身更韧,重心更佳),专门负责近身格杀和保护戟兵侧翼。与匪徒的混战瞬间爆发!
然而,战斗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新军士兵三人一组,背靠背相互掩护,动作简洁狠辣,完全是平日对练的翻版。反观匪徒,虽个人勇悍,却毫无章法,各自为战,往往瞬间就被配合默契的新军小组砍翻在地!
曹操亲眼看见一名新军士兵用盾牌格开匪徒劈砍的同时,身旁战友的环首刀已精准地刺入了匪徒的肋下,而第三名士兵则警惕地注视着周围,防止偷袭。高效,冷酷,如同割草!
“这……这便是纪律与阵法之力么?”曹操喃喃自语,手心因激动而微微出汗。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认识到,严格的训练和组织,竟能将普通士卒的战斗力提升到如此可怕的程度!
午时,寨门告破。
在弩箭持续压制和正面戟兵、刀盾手的强攻下,简陋的寨门终于被撞开。残余的匪徒退入山寨深处,依托房屋进行最后的顽抗。
皇甫嵩并没有急于让大军一拥而入,而是下令:“各曲,按预定区域,逐屋清剿!负隅顽抗者,杀无赦!跪地弃械者,缚之!”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新军士兵以“队”为单位,如同梳子一般,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山寨每一个角落。没有烧杀抢掠,没有混乱喧嚣,只有冰冷的命令执行和零星的短兵相接声。
坐山虎带着最后几十名心腹,被压缩到山寨最深处的大厅,做困兽之斗。
皇甫嵩亲率一队精锐,踏入大厅。他没有废话,长剑一指。
最后的战斗毫无悬念。在绝对的实力和纪律面前,个人的勇武显得苍白无力。坐山虎被一名新军队正一戟刺穿大腿,生擒活捉。
未时,战斗彻底结束。
清点战果:毙伤匪徒二百余,俘获一百余人(包括匪首),己方阵亡不足十人,伤者三十余,多为轻伤。
一场干净利落的歼灭战。
士兵们开始打扫战场,收敛同袍遗体,看押俘虏,清点缴获。一切井然有序,仿佛刚才那场血腥厮杀只是日常操练。
皇甫嵩站在血迹斑斑的寨墙上,看着麾下士兵忙碌的身影,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但紧握剑柄的手指微微松开了些。这一战,新军的纪律、战术、装备、士气,都经受住了考验。
曹操走到他身边,深深一揖:“皇甫将军练兵之法,用兵之道,操今日始见,佩服之至!此军,真乃虎贲也!”
皇甫嵩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曹司马过誉。此战,匪类乌合之众,不足为道。新军雏形初具,然距真正强军,尚远。日后恶战,方见真章。”他的目光,已投向了更遥远的北方,那里,鲜卑的威胁才是心腹大患。
曹操心中一凛,肃然点头。
夕阳西下,大军押解着俘虏,带着缴获,踏上了归程。黑色的队伍在蜿蜒山道上拉成长龙,沉默而威严。
消息很快传回洛阳。
刘宏在温室殿中,听着吕强详细禀报战况,尤其是那低得惊人的伤亡比和井然有序的战后处置,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羽林新军,这把他倾注心血打造的利刃,终于初试锋芒,展现了远超预期的锋利。
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朝堂的清洗告一段落,军事改革的成果初步显现,接下来,该是将目光真正投向那内忧外患的广阔天地了。
荆州叛乱,邙山匪患……这些,都只是餐前小点。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案几上那份关于北疆军情的奏报。
真正的盛宴,即将开场。而有了这支新军作为底气,他的胃口,可以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