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连绵的雨水敲打着南宫的琉璃瓦,在廊下汇成细流,顺着陶制的排水管汩汩流淌。刘宏站在温室殿的窗前,望着雨幕中朦胧的宫阙,眉头微蹙。
这场雨已经下了三天,还没有停歇的迹象。更让他心烦的是,曹节等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近来的行动越发隐秘,连张让传来的消息都变少了。
“陛下,曹常侍今日又称病未朝。”卢植低声禀报,脸上带着忧虑,“这已是本月第三次了。臣担心,他们可能在暗中谋划什么。”
刘宏沉默片刻,道:“朕知道。但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若无确切消息,很难应对。”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仿佛有人在远处低声说话,却又听不真切。
“什么声音?”刘宏警觉地问道。
一个小黄门连忙查看后回报:“陛下,是排水管的声音。雨水太大,在管中回响,偶尔会发出类似人声的怪响。”
刘宏心中一动。排水管能传声?这个现象让他想起了现代的建筑声学原理。
“带朕去看看。”刘宏突然道。
众人一愣,不明白天子为何对排水管感兴趣,但还是遵命带领刘宏来到殿外廊下。
果然,靠近一根巨大的陶制排水管时,能听到管内传来阵阵嗡鸣声,偶尔确实像是人语,却又模糊难辨。
刘宏仔细观察这些排水管。它们由一节节陶管连接而成,贯穿整个南宫,将雨水从各处宫殿引向宫外的护城河。由于年代久远,有些接口处已经松动,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缝。
“这些排水管都通向哪些宫殿?”刘宏突然问道。
少府卿连忙回答:“回陛下,南宫排水系统四通八达,几乎所有主要宫殿都有排水管相连,最终汇入主道,排出宫外。”
刘宏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如果这些排水管真的能够传声,那岂不是天然的监听网络?
但他没有声张,只是淡淡道:“雨水嘈杂,扰人清静。命将作监派人检修排水系统,务必消除异响。”
“臣遵旨。”少府卿连忙应道。
回到殿中,刘宏立即秘密召见陈墨。
“陈卿,朕有一事相询。”刘宏压低声音,“这些陶制排水管,可能传递人声?”
陈墨一愣,沉吟片刻道:“回陛下,陶器确实可以传声。臣曾见民间儿童玩‘土电话’,用细绳连接两个陶碗,便能远距离传声。宫中排水管长达数里,若接口严密,理论上也能传递声音,但距离越远,声音越弱,且容易混杂其他杂音。”
刘宏点头:“朕欲利用排水管监听曹节等人的密谈,你可有办法?”
陈墨眼中闪过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臣可尝试制作一种‘听瓮’,置于排水管接口处,或可增强声音,过滤杂音。”
“需要多久?”
“给臣一日时间。”
“好!朕等你消息。”
陈墨退下后,刘宏心潮澎湃。如果这个办法可行,他就能直接监听曹节等人的密谈,获取第一手情报。
但这也冒着极大风险。若被发觉,不仅会打草惊蛇,还可能引发曹节等人的疯狂反扑。
“必须万分谨慎。”刘宏自语道。
第二天,陈墨果然带来了一件奇特的器具——一个巨大的陶瓮,瓮口覆盖着薄薄的牛皮,牛皮中央连着一根铜管,铜管另一端是一个耳塞状的听筒。
“陛下,此乃‘听瓮’。”陈墨解释道,“将瓮倒扣在排水管上,声音通过瓮体共鸣放大,再经铜管传导,即可清晰听闻。”
刘宏赞叹不已:“陈卿果然巧思!但如何安置才不被发觉?”
陈墨道:“臣勘察过排水系统,在北宫东北角有一处僻静的排水口,少有人至。且那里距离曹节常去的白虎殿不远,或可听到有用信息。”
“好!今夜朕亲自去安置。”刘宏决然道。
卢植得知后大惊:“陛下万金之躯,岂可亲身犯险?让臣去吧!”
刘宏摇头:“此事关系重大,朕必须亲自确认效果。况且,”他微微一笑,“朕年少贪玩,即便被发觉,也可借口夜间游玩,总比你们被发觉要好解释。”
卢植还想再劝,但见刘宏心意已决,只得作罢。
当夜,月黑风高,细雨绵绵。刘宏在陈墨和两个心腹小黄门的陪伴下,悄悄来到北宫东北角。
这里果然僻静,荒草丛生,罕有人至。一根巨大的陶制排水管从宫墙下伸出,将雨水排入护城河。
陈墨仔细查看后,低声道:“陛下,就这里。这根是主排水管,应该能听到多个宫殿的声音。”
在陈墨的指导下,刘宏亲自将听瓮倒扣在排水管口,然后将耳塞放入耳中。
起初,只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和嗡嗡的杂音。但渐渐地,他分辨出了一些模糊的人声片段,似乎来自不同的方向,重叠交织,难以辨清。
“需要调整角度。”陈墨小声指导,“慢慢转动听瓮,找到最清晰的位置。”
刘宏小心翼翼地转动听瓮,突然,一个清晰的声音传入耳中:
“...郑泰那厮命真硬,这样都死不了...”
刘宏精神一振,屏息细听。
另一个声音道:“...放心,太医中有我们的人,迟早结果他...”
然后是曹节阴冷的声音:“...谨慎些,小皇帝盯得紧...段将军那边如何?”
“...段将军已派人入京,不日就到...”
刘宏心中一震。段将军?难道是段颎?他派人入京做什么?
就在这时,声音又变得模糊起来。刘宏稍稍调整听瓮,声音再次清晰:
“...董卓已到洛阳,安置在永和里宅中...”
“...让他暂勿行动,等待指令...”
“...明白...但那批货急需处理...”
“...放心...已安排走漕运...三日后出发...”
声音渐渐远去,似乎是说话人离开了。
刘宏又监听片刻,再没有听到有价值的信息,这才取下耳塞,面色凝重。
“陛下,可有所获?”陈墨关切地问。
刘宏点头:“收获重大。我们回去再说。”
回到温室殿,刘宏立即将听到的内容告知卢植。
“董卓已到洛阳?”卢植震惊道,“此人乃段颎心腹,骁勇狠辣,此时入京,绝非好事。”
刘宏沉吟道:“更关键的是,他们提到‘那批货’,还要‘走漕运’。朕怀疑,这可能与私铸的钱币有关。”
卢植恍然大悟:“陛下是说,他们想通过漕运将劣币转移出京?”
“极有可能。”刘宏目光锐利,“而且时间就在三日后。”
他立即唤来郭钧:“立即加派人手,监视所有漕运码头,特别是三日后发出的船只,一律严密监控。”
“臣遵旨!”
郭钧退下后,刘宏又对卢植道:“董卓入京,段颎必有图谋。你立即调查董卓此行的真实目的。”
“臣明白。”
接下来的两天,刘宏每晚都秘密前往监听点,通过听瓮获取情报。
第二天晚上,他听到了更惊人的消息:
曹节的声音:“...太后那边已打点妥当...只待时机...”
王甫的声音:“...关键是羽林卫...必须掌握在我们手中...”
侯览的声音:“...皇甫嵩那厮油盐不进...需设法调开...”
刘宏心中骇然。这些人竟然图谋掌控羽林卫,还想通过太后施加影响?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第三天晚上,监听到的信息更加明确:
曹节:“...三更动手...漕运船‘清河号’...货物伪装成贡品...”
王甫:“...码头守卫已打点...但今夜雨大,恐生变故...”
曹节:“...无论如何,必须送出这批货...段将军在凉州等着呢...”
刘宏立即返回温室殿,连夜召见皇甫嵩。
“皇甫将军,立即派一队可靠人马,控制漕运码头,严密监视‘清河号’。但切记,不要打草惊蛇,朕要人赃并获!”刘宏下令道。
皇甫嵩领命:“臣这就去安排!”
然而,就在皇甫嵩准备行动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小黄门匆匆来报:“陛下,监听点的听瓮...被人发现了!”
刘宏大惊:“怎么回事?”
“今夜雨大,看守监听点的人一时疏忽,被巡夜的侍卫发现。虽然借口说是检修排水管,但那些侍卫似乎是曹节的人...”
刘宏心中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立即撤走所有人,销毁所有证据!”刘宏当机立断。
“诺!”
小黄门退下后,卢植担忧道:“陛下,曹节若知我们在监听,必定会改变计划。今晚的行动...”
刘宏沉吟片刻,眼中闪过决断:“不,正因为如此,我们更要立即行动!曹节若知被发现,第一反应必是加快货物转移。今夜正是最佳时机!”
他立即增派人手,加强了对漕运码头的监控。
果不其然,子时刚过,码头上突然活跃起来。一队人马护送着十几辆马车冒雨而来,开始往“清河号”上装载货物。
“行动!”随着皇甫嵩一声令下,羽林卫从四面涌出,将码头团团围住。
“奉旨查案!所有人不得妄动!”皇甫嵩高声喝道。
现场顿时大乱。护送货物的人试图反抗,但很快被制服。
当打开货物时,所有人都惊呆了——车上装的不是预想中的劣币,而是盔甲兵器!足足可以装备五百人的精良军械!
“这...”皇甫嵩面色大变,“私运军械,可是谋逆大罪啊!”
更让人震惊的是,在清点货物时,还发现了一封密信,是段颎写给曹节的,内容涉及调动边军,意图不明。
刘宏接到报告后,震怒不已:“好个曹节!好个段颎!竟然私运军械,图谋不轨!”
他立即下令:“立即查封曹节、王甫、侯览等人的府邸,搜查罪证!但先不要抓人,以免打草惊蛇。”
然而,当羽林卫赶到曹节府邸时,却发现曹节早已闻风而逃,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府邸。
“陛下,曹节跑了!”皇甫嵩惭愧地禀报,“臣失职,请陛下治罪!”
刘宏摆摆手:“不怪你。曹节在宫中眼线众多,定是早已得到消息。”
他沉思片刻,道:“不过,他跑不了多远。立即封锁所有城门,严查出入人员。特别是往凉州方向的道路,加派关卡。”
“诺!”
曹节逃跑的消息很快传开,朝野震动。谁也没想到,权势熏天的中常侍曹节,竟会一夜之间沦为逃犯。
然而,刘宏心中却隐隐不安。曹节逃跑得太容易了,仿佛早有准备。而且,那些军械的真正目的地是哪里?段颎究竟想干什么?
更让他担心的是,监听点的暴露太过巧合,仿佛有人故意为之。
“难道宫中还有曹节的眼线?”刘宏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一个小黄门战战兢兢地呈上一件东西:“陛下,这是在监听点附近发现的...似乎是故意留下的...”
刘宏接过一看,是一块普通的宫牌,但背面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正是之前在劣币上见过的那个符号!
刘宏心中一震:“这是...挑衅?还是警告?”
他感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更深的迷局中。原本以为是在暗中监听曹节,却可能反被对方利用,甚至可能这一切都是个陷阱。
“传朕旨意,”刘宏沉声道,“立即停止所有监听行动。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接近排水系统。”
“诺!”
小黄门退下后,刘宏独自站在殿中,望着窗外的雨幕,心中涌起一股寒意。
这场较量远比他想象的复杂。曹节虽然逃跑,但他的党羽还在,他的阴谋还在继续。而那个神秘的符号,更是暗示着背后可能隐藏着更大的势力。
“看来,朕的对手不止曹节一人啊。”刘宏轻声自语,眼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雨还在下,排水管中依然传来阵阵嗡鸣,但现在听起来,却像是隐藏着无数秘密的低语,让人不寒而栗。
刘宏知道,这场通过陶管传声获取的情报,虽然揭开了部分阴谋,但也引出了更多谜团。而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