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南宫温室殿内烛火摇曳。刘宏独坐案前,面前摊开着数十卷竹简,但他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文字上,而是凝望着跳动的烛火,若有所思。
郑泰突发急病的消息如同重锤击打在他的心头。这绝非偶然,定是曹节等人的毒手。廷尉诏狱中也有他们的人,这一点他早该想到。
“陛下,卢议郎到了。”小黄门的声音将刘宏从沉思中唤醒。
“快请。”刘宏立刻振作精神。
卢植快步走入殿内,神色凝重:“陛下,郑泰情况危急。廷尉狱医诊断是中毒,但找不到毒物来源。”
刘宏眼中寒光一闪:“果然如此。曹节等人这是要杀人灭口。”
“陛下,我们必须尽快行动。”卢植急切道,“郑泰若死,不仅是一条人命,更是让天下士人寒心啊!”
刘宏点头,沉吟片刻,忽然道:“卢卿,朕记得你曾师从大儒马融,精通律法?”
卢植愣了一下,答道:“臣确实研习过律法,尤其对《囚律》有所涉猎。”
“好!”刘宏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明日早朝,朕要以研习律法为名,调阅《囚律》案卷。你暗中查找有关‘驰刑’的条款,看看能否以此为据,延缓对郑泰的刑讯。”
卢植恍然大悟:“陛下英明!《囚律》中确有‘疑罪从轻’、‘刑讯有度’之规。若能找到相关条款,或可限制北寺狱滥用酷刑。”
“不仅如此,”刘宏压低声音,“朕还要你查找所有关于狱吏责任、刑讯规范的条款。曹节等人既然敢在诏狱中下毒,必定还有其他违法之举。我们要以律法为武器,反制他们。”
卢植眼中闪过钦佩之色:“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准备。”
“且慢,”刘宏叫住他,“此事须得机密。你以编纂律法注释为名,向廷尉府调阅案卷,切勿让人察觉真实意图。”
“臣遵旨。”卢植躬身告退。
待卢植离去,刘宏命小黄门取来《汉书》和《后汉书》中关于律法的部分,佯装研读,实则思考下一步计划。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为了救郑泰一人,更是为了确立一个先例:即便是北寺狱这样的诏狱,也必须依法办事,不能无法无天。
次日清晨,德阳殿上气氛依旧紧张。刘宏端坐龙椅,目光扫过群臣。
“众卿,”他开口道,“朕近日研读律法,深感治国之道,在于明法度、正纲纪。尤其是《囚律》一篇,关系人命,不可不察。”
曹节出列道:“陛下勤学律法,实乃天下苍生之福。然律法之事,自有廷尉、御史大夫等专司其职,陛下不必过于劳神。”
刘宏微微一笑:“曹常侍言之有理。然朕为天子,岂能不知律法?况且,”他话锋一转,“朕听说近日狱中多有滥用酷刑之事,甚至有人未经审判便惨死狱中。此非朝廷之福啊。”
曹节脸色微变:“陛下听信谣言了。狱中之事,皆有法度...”
“既如此,”刘宏打断他,“朕欲调阅《囚律》案卷,亲自研习。同时命议郎卢植编纂律法注释,以便百官学习。曹常侍以为如何?”
曹节一时语塞,只得道:“陛下圣明。”
“好,”刘宏点头,“那就传朕旨意:命廷尉府将所有《囚律》案卷送至东观,供朕与卢议郎研习。在此期间,所有重案要案的刑讯暂缓,待朕研习完毕后再议。”
旨意一下,朝堂上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少年天子会以此为由,间接延缓了对郑泰等党人的刑讯。
退朝后,曹节、王甫等人聚在曹节府中,面色阴沉。
“小皇帝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王甫愤愤道,“以研习律法为名,实则是在保护郑泰等人!”
曹节冷笑道:“无妨。就算调阅案卷,又能如何?律法条款解释权在我们手中。他一个少年天子,还能比我们更懂律法不成?”
“可是,”侯览担忧道,“若是真让他们找到什么条款...”
“找到又如何?”曹节不屑道,“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在这洛阳城中,我们说了算!”
与此同时,在东观之内,卢植正带领几名可靠的门生,仔细翻阅着成堆的《囚律》案卷。
“先生,这里有一条!”一个年轻门生兴奋地指着一卷竹简,“《囚律》规定:'疑罪从轻,重罪需证。刑讯不得过三,过三则驰刑'。”
卢植快步走过去,仔细阅读:“'驰刑'...意思是解除刑具,暂停刑讯。好!这条有用!”
“还有这里,”另一个门生说道,“'狱吏用刑过当,致人伤残者,当受反坐之罪'。”
卢植眼中闪过光芒:“好!将这些条款都抄录下来,特别标注出处和案例。”
众人忙碌间,刘宏悄然来到东观。
“进展如何?”他低声问道。
卢植连忙禀报:“回陛下,已找到数条有利条款。特别是关于'驰刑'的规定,若能援引此条,可要求北寺狱暂停对郑泰的刑讯。”
刘宏仔细查看抄录的条款,点头道:“很好。但光有条款还不够,我们需要实际案例作为支持。前朝可有类似先例?”
卢植沉吟道:“臣记得武帝时期,曾有大臣因刑讯过当而被治罪的案例。待臣查找。”
经过一番搜寻,终于找到相关案例。
“陛下请看,”卢植指着一卷帛书,“这是昭帝时期的案例:狱吏杜周因刑讯逼供致人死亡,最终被处以重刑。此案曾引发朝野震动,之后《囚律》中加入了限制刑讯的条款。”
刘宏仔细阅读案例,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好!有此先例,我们就更有底气了。”
他沉吟片刻,道:“卢卿,你立即起草一份奏疏,援引这些条款和案例,正式请求对郑泰'驰刑'。朕会在明日早朝时提出。”
“臣遵旨。”卢植立即铺开帛书,开始起草。
刘宏又嘱咐道:“奏疏要写得滴水不漏,全部援引律法和先例,不要加入个人观点。我们要让曹节等人无从反驳。”
“臣明白。”
当晚,卢植熬夜起草奏疏,字斟句酌,引经据典。而刘宏则在温室殿内,反复研读《囚律》条款,为明日早朝做准备。
他知道,这将是一场律法层面的较量。曹节等人精通权术,但对律法的细节未必如此熟悉。这就是他的机会。
次日早朝,气氛格外凝重。百官皆知今日将有重要议题讨论。
果然,朝议进行到一半时,刘宏开口道:“朕近日研习《囚律》,颇有心得。卢议郎有一疏,欲呈奏朝廷。”
卢植出列,朗声道:“臣卢植谨奏:臣查《囚律》之规,有'疑罪从轻,重罪需证'之条;又有'刑讯不得过三,过三则驰刑'之规。今郑泰一案,罪证未明,而人已重伤。依律当行'驰刑'之制,暂停刑讯,待查明真相后再议。”
曹节立即反驳:“卢议郎此言差矣!郑泰勾结党人,罪证确凿,何来'疑罪'之说?况且北寺狱用刑,皆有法度,岂会'过三'?”
卢植不慌不忙,继续道:“曹常侍有所不知。臣查昭帝时期案例,狱吏杜周因刑讯过当致人死亡,最终被处以重刑。此案之后,《囚律》明定:'狱吏用刑过当,致人伤残者,当受反坐之罪'。今郑泰入狱不过数日,已重伤至此,岂非刑讯过当?”
王甫出列道:“卢议郎这是危言耸听!郑泰之伤,乃自残所致,与狱吏何干?”
卢植冷笑一声:“自残?王常侍可曾见过有人能自残至骨断筋折?臣请陛下派太医查验郑泰伤势,若确系刑讯所致,当依法追究狱吏之责!”
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卢植如此强硬,直接要求追究狱吏责任。
曹节等人面色难看。他们心知肚明,郑泰的伤势确是刑讯所致,若真派太医查验,事情必会败露。
刘宏见状,适时开口:“众卿不必争执。朕以为卢议郎所言有理。治国之道,在于明法度、正纲纪。即日起,对郑泰行'驰刑'之制,暂停一切刑讯。另派太医前往诊治,务必保住他的性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曹节等人:“至于是否刑讯过当,待郑泰伤势稳定后,由廷尉府查明再议。”
旨意一下,曹节等人虽心有不甘,却无法反驳。律法条款和先案例摆在眼前,若强行反对,反而显得心中有鬼。
退朝后,卢植立即前往廷尉诏狱,传达圣旨。郑泰终于得以解除刑具,获得医治。
然而,这场较量远未结束。
当晚,曹节府中再开密会。
“好个小皇帝!居然跟我们玩起律法来了!”王甫愤愤道。
曹节面色阴沉:“无妨。就算暂停刑讯,郑泰也难逃一死。太医中也有我们的人...”
“不可,”张让突然开口,“此时再下手,太过明显。小皇帝既然以律法为武器,我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曹节挑眉:“此言何意?”
张让阴险一笑:“《囚律》中也有'大逆不道,罪不容诛'之条。我们何不罗织更多罪证,让郑泰罪加一等?到时就算陛下想保,也保不住了!”
曹节眼中闪过赞许之色:“好主意!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务必找到...或制造出足够罪证!”
“放心吧,”张让冷笑道,“北寺狱中,最不缺的就是'罪证'。”
而在温室殿内,刘宏正与刚刚回来的卢植密谈。
“陛下,郑泰已解除刑具,太医正在诊治。”卢植禀报道,“但伤势太重,能否救回,尚难预料。”
刘宏面色凝重:“尽力而为吧。今日我们虽胜一局,但曹节等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陛下所言极是,”卢植担忧道,“臣担心他们会罗织更多罪证,让郑泰罪加一等。”
刘宏冷笑:“朕也料到了。所以,我们要抢先一步。”
“陛下的意思是?”
刘宏目光深邃:“他们可以罗织罪证,我们也可以查找真凭实据。卢卿,你立即暗中调查段颎在平定东羌时的所作所为。朕收到密报,他可能虚报战功,多报斩首数量。”
卢植眼中闪过惊讶:“若有此事,可是欺君大罪!”
“正是,”刘宏点头,“若能找到证据,不仅可以打击段颎,也能间接削弱曹节等人的势力。这就叫围魏救赵。”
卢植恍然大悟:“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办。”
“切记机密,”刘宏嘱咐道,“段颎在军中有不少旧部,调查时务必小心。”
“臣遵旨。”
卢植退下后,刘宏独自站在殿中,目光深邃。
这场以律法为武器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他手中的王牌,远不止这些。
他走到书案前,取出一卷特制的帛书,用密写墨汁开始书写。这一次,他的目标不仅仅是救郑泰,更是要借此机会,在朝堂上确立律法的权威,限制宦官集团的为所欲为。
“以法为剑,以律为盾...”他轻声自语,笔下不停。
夜色渐深,洛阳城中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行动。一场关于律法解释权的较量,正在悄然展开。
而谁也不会想到,这场较量的结果,将深远影响东汉王朝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