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息都沉重如铁。李信携带着皇帝的致命指令,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清凉殿,他的身影在宫廊间急速穿行,带起的风声都透着灼人的焦灼。
清凉殿内,刘宏再也无法安坐。他负手立于窗前,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宫墙,直抵那座阴森恐怖的北寺狱。窗外天色愈发阴沉,乌云压顶,仿佛随时都会坠下瓢泼大雨,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曹节的狠毒与果决,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料。他原以为郭胜之死至少能让这只老狐狸安分几日,细细舔舐伤口,权衡利弊。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疯狂,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条最极端、最血腥的道路——要将那些关乎他罪证的活口彻底抹去!
这不是简单的灭口,这是一场屠杀!是对王法公理最赤裸裸的践踏!
“陛下。”一个沉稳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
刘宏猛地回头,只见太医令桓典已然赶到。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目光沉静,穿着一身半旧的官袍,肩上挎着一个硕大的药箱,气息微喘,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同样神色凝重的年轻医官。
“桓卿,事态紧急,虚礼免了。”刘宏不等他行礼,直接开口,语气急促而凝重,“北寺狱中,恐有宵小欲以毒物戕害人命,制造瘐死假象。朕需要你即刻前往,以查察疫病为名,阻止此事,尽力保住那些人的性命!”
桓典闻言,脸色骤然一变。他身为太医令,深知宫闱倾轧之黑暗,但听到如此骇人听闻之事,依旧感到心惊肉跳。他没有多问一句“为何”或“是谁”,立刻躬身道:“臣遵旨!臣需要知道,可能是何种毒物?”
刘宏摇头:“朕亦不知。但无非是砒霜、鸩毒、乌头之类常见剧毒,见效快,症状似急病。银针、甘草、绿豆、防风、犀角…这些常用的解毒验毒之物,可都备齐?”
“陛下放心,药箱之内,一应俱全!”桓典拍了拍沉重的药箱,语气肯定,“银针验砒霜鸩毒有奇效,甘草绿豆可解百毒,防风犀角能护心脉。只要发现及时,或有一线生机!”
“好!”刘宏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李信已去安排,会有人接应你,助你进入狱中重点区域。你记住,此行首要乃救人,其次才是取证!无论如何,要抢在毒发之前!”
“臣明白!”桓典重重点头,脸上浮现出医者的坚毅,“人命关天,臣必竭尽全力!”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李信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名穿着羽林卫低级军官服饰、面容精悍的年轻人。
“陛下,人手已安排妥当!”李信语速极快,“这位是羽林巡城司马赵烁,其麾下小队今日正当值巡视北寺狱外围区域。他已挑选两名绝对可靠的弟兄,换上了狱吏服饰,混入了北寺狱厨房帮忙,时刻监视饮食!这是目前能最快、最不引人注意介入的方法!”
名叫赵烁的年轻司马立刻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赵烁,奉李卫尉令,听候陛下差遣!北寺狱厨房今日确有异动,一个新调来的伙夫行为鬼祟,曾试图单独接触囚犯饭食,已被末将的人暗中盯住,暂时未能得手!”
消息一个比一个紧急!对方竟然已经动手了!
刘宏的心猛地揪紧:“桓卿,你即刻随赵司马前往!就以巡城司马发现狱中疑似有疫病传播,需太医令紧急查验为名,强行进入!李信,你调一队羽林卫,以协助防疫、维持秩序为由,封锁北寺狱各出入口,许进不许出!没有朕的手谕或桓卿的诊断结果,任何人不得擅离!包括曹节派去的人!”
“诺!”李信与赵烁齐声应命。
“桓卿,拜托了!”刘宏看向桓典,目光沉重。
“臣,万死不辞!”桓典深吸一口气,将药箱背得更稳,眼中闪烁着医者救死扶伤的光芒与肩负皇命的决然。
没有片刻迟疑,赵烁在前引路,桓典带着两名医官紧随其后,李信则立刻转身去调集兵马。一行人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迅速打破了南宫的宁静,向着宫城西北角那处人间地狱疾奔而去。
一路上,桓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并非第一次进入北寺狱,深知那里是何等可怕的存在。阴冷、潮湿、绝望的气息几乎能凝成实质,每年都有无数人莫名其妙地“病逝”其中。以往,他纵有疑心,也无力深究。但今日,他奉的是皇命,携的是正义,胸中自有一股浩然之气支撑。
越靠近北寺狱,空气似乎就越发阴冷,巡逻的北军卫士也明显增多,气氛肃杀。赵烁亮出巡城司马的腰牌,一路高声喝道:“奉上官令,太医令查验疫病!闲人避让!”
“疫病”二字,在监狱这种地方具有极大的威慑力,沿途守卫虽然疑惑,但看到赵烁及其身后羽林卫的架势,也不敢过多阻拦,纷纷让开道路。
终于,那扇黑洞洞、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北寺狱大门出现在眼前。狱门守卫显然接到了不同寻常的命令,试图上前盘问阻拦。
“闪开!”赵烁毫不客气地推开挡路的狱卒,厉声道,“疑似时疫,非同小可!若蔓延开来,整个宫城都要遭殃!尔等担待得起吗?太医令在此,速速开门!”
就在这时,李信亲自率领的一队五十人羽林精锐也及时赶到,瞬间控制了狱门内外,刀剑出鞘半寸,寒光闪闪,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狱卒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顿时被镇住,不敢再拦。
桓典抓住机会,带着两名医官,在赵烁和几名羽林卫的护卫下,疾步冲入狱中!
一进入狱内,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便扑面而来——那是伤口腐烂、粪便、馊饭以及绝望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昏暗的光线下,只见甬道两旁是一间间低矮潮湿的牢房,木栅栏后隐约可见蜷缩着的人影,如同鬼魅。呻吟声、咳嗽声、铁链拖动声不绝于耳。
“带我们去厨房!还有重犯牢区!”桓典强忍着不适,对赵烁道。时间紧迫,必须直奔核心!
赵烁显然早已摸清路线,毫不犹豫地引着他们向左一拐,穿过一道铁门,走向狱中深处。
厨房所在院落里,此刻正一片忙乱。几个真正的狱吏和伙夫看到全副武装的羽林卫和太医令闯入,都吓得呆立当场。赵烁手下那两个冒充狱吏的羽林锐士立刻迎上来,暗中对赵烁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示意暂时还未得手,但那个可疑的伙夫一直在附近徘徊。
桓典二话不说,直接打开药箱,取出银针、试毒碟等物,大声道:“奉旨查验饮食卫生!所有饭食汤水,未经查验,一概不得发放!”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与此同时,他带来的两名医官立刻上前,开始逐一检查已经做好的囚饭和汤桶。
整个厨房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桓典手中的银针上。那个被盯住的可疑伙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地往后缩,想往人群里躲。
而就在此时,在通往重犯牢区的阴暗甬道里,一名穿着狱吏服色、眼神闪烁的男子,正推着一辆散发着馊臭气味的小车,车上放着几桶稀粥和黑乎乎的饼饵。他左右看了看,趁无人注意,飞快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纸包,手指颤抖着就要往其中一个粥桶里倒去!
千钧一发!
“住手!”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般在甬道中炸响!
赵烁如同神兵天降,猛地从拐角处冲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他身后跟着如狼似虎的羽林卫!
那下毒的狱吏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抖,那个小纸包掉在了地上,一些白色的粉末撒了出来。他转身想跑,却被两名羽林卫猛扑上去,死死按倒在地!
“拿下!”赵烁厉喝,弯腰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布巾捡起那个纸包和散落的粉末。
桓典疾步上前,接过纸包,取出银针插入粉末,又挑了一点放入试毒碟,加入少许清水和药剂…
片刻之后,在众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那根亮闪闪的银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乌黑!
“砒霜!是烈性砒霜!”桓典的声音带着震惊和后怕,“此剂量,足以毒死十数人!”
真相大白!人赃并获!
整个北寺狱,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而被压在地上的那个下毒狱吏,面如死灰,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桓典不敢怠慢,立刻对赵烁道:“赵司马,立刻封锁此地!这些饭食全部销毁!快带我去重犯牢房,尤其是李膺、杜密等相关人等的牢房!必须立刻为他们检查身体,预防可能已经中毒!”
一场与死神的赛跑,在这座黑暗监狱的深处,争分夺秒地展开。
而此刻,遥远的北宫之中,曹节的心腹老宦官,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北寺狱传来“任务完成”的消息。他却不知,他等来的,将是一场足以将他主子彻底推向深渊的惊天风暴。
线报疾驰,终究快过了毒药蔓延的速度。
皇帝的意志,第一次如此直接而强硬地,刺破了北寺狱那厚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