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秋雨总是缠绵不绝,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太学讲堂的琉璃瓦。卢植独坐窗前,手中握着一卷《尚书》,目光却飘向窗外朦胧的雨幕。作为太学博士,他每日都要在此讲经授课,但今日的心思显然不在经义之上。
“卢师。”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卢植回头,见是太学生领袖贾彪恭敬地立在门边。
“是贾生啊。”卢植收起思绪,“今日的课业可都完成了?”
贾彪走近几步,压低声音:“学生是为郑师之事而来。听闻陛下近日...”
卢植立即抬手制止,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太学虽是清流聚集之地,但也难免混有宦官的耳目。他起身合上门窗,这才低声道:“此处非说话之地。酉时三刻,老地方见。”
贾彪会意点头,躬身退去。
卢植望着弟子远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自从那日在温室殿接受密令,他就一直在暗中联络清流党人。这是一项极其危险的任务,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但为了大汉江山,他义无反顾。
酉时三刻,卢植如约来到城南伊水畔的一处私宅。这里表面上是他的远亲所有,实则是清流党人秘密集会的场所之一。
宅内已经聚集了七八人,都是经过卢植仔细筛选的相对温和务实的党人代表。见到卢植,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诸君请坐。”卢植示意众人落座,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今日请诸位来,是有一事相商。”
众人屏息凝神。他们都听说卢植近日频频与宫中往来,想必有重要消息。
卢植缓缓道:“诸位可知,陛下近日暗中调查曹节私铸钱币、私挖暗道之事?”
众人面面相觑。杨赐之子杨修开口道:“略有耳闻,但详情不知。莫非...”
卢植点头:“陛下虽年少,但英明果决,早已察觉曹节等人的阴谋。只是碍于其党羽遍布朝野,不得不暗中布局。”
座中顿时一阵骚动。贾彪激动道:“如此说来,陛下是有意保全士林了?”
“正是。”卢植正色道,“陛下让我转告诸位:党锢之祸,非其所愿。然则时机未到,还需隐忍待时。”
众人闻言,皆露欣喜之色。唯有王允沉吟道:“卢师,非是学生多疑,只是陛下年少,何以与宦官抗衡?莫非是...”
卢植明白王允的疑虑,从袖中取出一枚特制玉佩:“此乃陛下信物。陛下还说,若诸君仍有疑虑,可回想近日宫中诸多变故:曹节失势、劣币案发、暗道曝光...这些岂是偶然?”
众人细想近日种种,果然发现不少蛛丝马迹。杨修道:“难怪近日曹节党羽频频调动,原来是陛下暗中出手!”
卢植见众人信服,这才进入正题:“陛下有旨:命我等暗中联络志士,积蓄力量,但切记不可贸然行动,以免打草惊蛇。”
他取出一份密名单:“这是陛下亲定的联络名单,都是经过仔细甄别的可靠之人。诸位各自负责联络数人,传递希望,但要绝对保密。”
众人传阅名单,发现上面都是士林中颇有声望又相对务实的人物,不禁对少年的深谋远虑感到惊讶。
王允忽然道:“卢师,学生有一事不明:陛下既要保全士林,为何不直接下旨停止党锢?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卢植叹道:“陛下虽有此心,但朝政被曹节等人把持,若贸然下旨,恐反遭其害。故而只能暗中布局,待时机成熟,一举锄奸。”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据陛下所言,月圆之夜将有大事发生。届时,还需诸位鼎力相助。”
众人既兴奋又紧张。贾彪激动道:“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卢植点头:“当下最要紧的,是保全郑泰等狱中同道的性命。陛下虽暗中保护,但曹节党羽狗急跳墙,恐下毒手。”
王允道:“学生已买通狱卒,暗中保护郑师。只是狱中条件艰苦,郑师伤势严重,恐难持久。”
卢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陛下特赐的金疮药,有奇效。想办法交给郑泰,可保性命无虞。”
王允郑重接过:“学生定当办到。”
接着,众人又商议了联络方式、暗号设定、应急措施等细节。卢植特别强调:“切记,只联络名单上的人。对于那些过于激进、难以控制的,暂不接触,以免坏事。”
杨修担忧道:“只是太学生中多有热血之士,若知我等暗中行事却不与他们通气,恐生误会。”
卢植沉吟道:“可适当透露些风声,但务必谨慎。就说陛下已有安排,让他们稍安勿躁,等待时机。”
计议已定,众人悄然散去。卢植最后一个离开,望着窗外渐大的雨势,心中忐忑不安。这项任务关系重大,一旦泄露,不仅自己性命难保,更会连累陛下和众多同道。
回到府中,卢植立即开始行动。他首先联络的是隐居多年的名士黄琬。黄琬曾任司空,因得罪宦官而辞官归隐,在士林中威望极高。
在一处僻静的山庄,卢植见到了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臣。说明来意后,黄琬沉吟良久,方才开口:“子干(卢植字),非是老夫不信你,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可有凭证?”
卢植取出陛下特赐的玉佩:“此乃陛下信物。陛下还有一句话转告黄公:'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黄琬闻言,老泪纵横:“陛下...陛下竟知老夫当年谏言!”原来这句话正是黄琬当年上谏时的用语。
他拭泪道:“请转告陛下,老臣虽年迈,仍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首战告捷,卢植信心倍增。接下来数日,他暗中走访了名单上的许多人,大都成功争取到支持。但也有碰壁的时候。
这日,他拜访名士张俭,却吃了闭门羹。张俭因党锢之祸家破人亡,对朝廷彻底失望,无论卢植如何劝说,都不肯再涉足政事。
卢植无奈,只得留下暗号,怅然而归。
更大的挑战来自太学生中的激进派。贾彪虽然尽力安抚,但仍有一些热血青年不满于暗中等待,准备组织伏阙死谏。
卢植得知后,急忙找到贾彪:“务必拦住他们!此时死谏,非但无益,反会破坏陛下布局!”
贾彪为难道:“学生尽力劝说,但有些人情绪激动,恐难遏制。”
卢植沉吟片刻,忽然道:“带我去见他们。”
当晚,在一处秘密据点,卢植面对十几名激进的太学生。这些年轻人个个面带激愤,显然已经做好以死明志的准备。
“卢师不必再劝!”为首的青年慷慨激昂,“郑师危在旦夕,吾辈岂能坐视?明日便是死谏之期,纵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卢植扫视众人,缓缓道:“诸君可知,陛下为何赐我金疮药救郑泰?”
众人一愣。卢植继续道:“陛下为何暗中调查曹节罪行?为何冒险与我等联络?”
他提高声调:“正因为陛下有心锄奸,才更不能让诸君白白送死!诸君一死,曹节必有防备,陛下布局将功亏一篑!届时,非但郑泰难救,更多忠臣良将恐遭毒手!诸君这是爱国,还是误国?”
一席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激昂之气稍减。
卢植见状,趁热打铁:“陛下让我转告诸君:留有用之身,待他日共举大事。届时,还需诸君鼎力相助!”
青年们交换眼神,终于为首者开口道:“既然陛下已有安排,吾等便暂缓死谏。但若月圆之夜仍无动静...”
卢植正色道:“若届时仍无动静,卢某愿与诸君一同死谏!”
这才勉强稳住局面。回到府中,卢植只觉心力交瘁。联络清流看似简单,实则要平衡各方势力、安抚各种情绪,难度远超想象。
更让他担忧的是,他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暗中监视自己。这几日外出,总觉有目光追随,但每次回头都无所发现。
这日从杨修府中出来,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尤为强烈。卢植故意绕进一条小巷,突然转身,果然看到一个身影匆匆躲入拐角。
他心中一惊,表面却不动声色,继续前行。回到府中,立即修书一封,用密写方式向陛下汇报情况。
次日,陛下回信,只有简单一句:“已知悉,一切按计划进行。注意安全。”
卢植稍感安心,但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始终如影随形。他不得不更加小心,改变联络方式,减少直接会面,多用书信往来。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这日,卢植接到王允急报:郑泰在狱中病情加重,恐有性命之忧!
卢植大惊,立即带上药品,冒险前往探望。在天牢深处,他见到了奄奄一息的郑泰。
“郑公!”卢植握住老友枯瘦的手,心如刀割。
郑泰艰难地睁开眼,露出一丝微笑:“子干来了...我怕是撑不到月圆之夜了...”
卢植强忍悲痛:“郑公坚持住!陛下已有安排,必救公出去!”
郑泰摇摇头:“替我...谢谢陛下...告诉陛下...小心...蛇...”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
卢植急忙唤来狱医,却见狱医神色慌张:“卢...卢大人,刚才有人送来一剂药,说是能救郑公,但...”
卢植警觉道:“但什么?”
狱医颤声道:“但那药气味古怪,恐非良药...”
卢植心中一震,立即检查那剂药,果然发现其中有毒!若非及时发现,郑泰必死无疑!
“是何人送药?”卢植厉声问。
狱医支吾道:“是...是个面生的小宦官,说是奉曹常侍之命...”
卢植又惊又怒。曹节果然要下毒手!他立即吩咐狱医:“今后所有药物,必须经我查验方可使用!”
离开天牢,卢植心情沉重。曹节已经察觉他们的行动,开始下毒手了。必须加快速度!
然而,当他回到府中,却发现书房有被翻动的痕迹。虽然对方做得很隐蔽,但卢植还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书卷位置微变,砚台移动过分毫...
最让他心惊的是,藏在暗格中的密名单不翼而飞!
卢植顿时冷汗直冒。这份名单若是落入曹节之手,所有联络过的清流党人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他立即发出紧急信号,通知所有联络人提高警惕。同时修书急报陛下。
夜幕降临,卢独坐书房,心中忐忑不安。名单失窃,意味着他们的行动已经暴露。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曹节会如何报复?
就在他忧心忡忡之际,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卢植警觉地吹灭灯火,握剑在手。
只见一个黑影从窗口跃入,低声道:“卢大人莫惊,奉陛下之命而来。”
卢植借着月光看清来人,竟是宫中的心腹小黄门!
小黄门取出一卷帛书:“陛下有旨:名单已追回,内奸已处置。卢卿继续按计划行事。”
卢植又惊又喜:“名单追回了?陛下如何...”
小黄门低声道:“陛下早有防备,那份名单是假的,真名单另藏他处。今日之事,乃是陛下设下的计策,意在引出内奸。”
卢植恍然大悟,不禁对少年的深谋远虑感到佩服。
小黄门又道:“陛下让奴婢转告卢大人:蛇已出洞,网将收起。月圆之夜,见机行事。”
送走小黄门,卢植心情复杂。既为名单追回而庆幸,又为陛下的冒险计划而担忧。
他推开窗户,望向夜空中渐渐圆满的月亮,轻声自语:“月圆之夜...终于要来了吗?”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这场看似明朗的棋局背后,还隐藏着更深的阴谋。那个神秘的“蛇”形组织,正在暗中注视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