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五年的初夏,洛阳城的风里都裹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杂着新翻泥土的土腥和尚未散尽的焦糊味。前夜的暴雨洗刷了街巷,却冲不净南宫残垣断壁上那些深褐色的印记。断折的巨木、碎裂的琉璃瓦、还有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金砖,在惨白的日头下无言地诉说着不久前的惊心动魄。工匠和役夫们沉默地在废墟上忙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在空旷的宫苑里显得格外刺耳,更添几分萧索。
宣室殿内,空气却凝滞得如同铅块。巨大的殿宇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回声。彻夜燃烧的烛火早已熄灭,只留下堆积如山的烛泪,像凝固的琥珀泪珠。几缕天光从高高的窗棂斜射进来,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柱,光柱里,细小的尘埃无声地翻腾。
刘宏坐在那张宽大得有些空荡的御案之后,身上还是那件玄色深衣,一夜未眠的痕迹刻在他年轻的眉宇间,却压不住那双眼睛里的锐利与沉冷。案头,堆积如山的简牍几乎要将他淹没。那是三公(太尉刘矩、司徒桥玄、司空许训)、廷尉、司隶校尉会同案验曹节一案的最终奏报。每一卷简牍,都浸透了森冷的杀气和盘根错节的牵连。
“曹节,通敌鲜卑,私藏龙袍,图谋弑君,十恶不赦!依律,当夷三族!” 刘宏的声音不高,在空旷的大殿里却字字清晰,带着金石的冷硬。他拿起最上面那卷由廷尉府主笔、三公附署的最终判词,指尖划过上面冰冷决绝的朱砂批字。“其党羽侯览、段珪、高望等十一人(史实十常侍名单),附逆为恶,罪证确凿,皆斩立决,家产抄没,亲族流徙交州!”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殿内侍立的小黄门们便不由自主地缩一下脖子,仿佛那名字带着无形的寒气。空气仿佛又冷了几分。
“其余涉案内侍、宫人、北军将佐、曹府门客……”刘宏的目光扫过案头堆积如山的另一叠名册,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代表着数千条被卷入这场风暴的生命,“按律,主犯者斩,从犯者流徙边塞充军,胁从者贬为官奴!”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公文。殿内死寂一片,只有那冰冷的话语在回荡,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一场席卷整个宫廷乃至洛阳上层的血腥清洗,就在这平淡的语调中被最终敲定。无数显赫一时的身影,将在这道诏令下彻底消失,化作史书上一行冰冷的墨迹,或边塞苦寒之地的一抔黄土。
“陛下……”一个苍老而略带犹豫的声音响起。侍立在御阶下的司徒桥玄,这位以刚直着称的老臣,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终于还是忍不住微微躬身,斟酌着词句开口,“此案牵连……是否过广?数千之众,恐伤朝廷元气,亦有损陛下仁德之名……” 他身后的太尉刘矩、司空许训,虽未出声,但低垂的眼睑下,也流露出相似的忧虑。大清洗固然痛快,但根基动摇的恐慌,同样萦绕在这些老臣心头。
刘宏抬起头,目光如电,直刺桥玄。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少年人的稚嫩,只有洞察世事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元气?”刘宏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浓重的嘲讽,“司徒以为,让这些蛀虫继续啃噬我大汉根基,才叫保存元气?让他们继续里通外国、卖主求荣,才叫维护仁德之名?” 他猛地将手中那卷判词重重拍在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案头堆积的简牍都跳了一下。
“曹节之祸,根源何在?”刘宏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大殿,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震得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不在其一人之奸恶,而在于这权出于阉竖、内侍干政的毒瘤制度!中常侍,位卑而权重,身近天子,口衔天宪!此制一日不除,今日死一个曹节,明日便能再生出十个、百个曹节!祸乱宫闱,动摇国本,永无宁日!”
他霍然起身,玄色的衣袂带起一阵风。小小的身躯站在巨大的御案之后,却仿佛一柄骤然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直指这延续百年的积弊!
“自今日始!”刘宏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如同金戈交鸣,在宣室殿的每一个角落轰然回荡,“废中常侍!罢黄门诸署!内廷宦者,只司洒扫供奉、传递旨意,不得预闻政事,不得结交外臣,违令者——斩!”
“斩”字出口,带着森然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寒流扫过整个大殿。侍立的小黄门们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桥玄、刘矩、许训三位老臣更是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废除中常侍!这简直是翻天覆地!自光武中兴以来,内侍权重已成定例,盘根错节百余年,早已成为帝国权力结构中最顽固、也最危险的一部分。多少代皇帝,多少位名臣,或想动而不敢动,或动了却反遭其噬!这少年天子,竟在刚刚经历一场血雨腥风、根基未稳之时,就敢挥出如此石破天惊的一剑!
“陛下!”司空许训再也按捺不住,声音都变了调,“中常侍之设,乃祖制!关乎内廷运转,牵一发而动全身!骤然废除,恐……恐朝堂动荡,政令不通啊!”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废除宦官专权他赞成,但如此彻底、如此决绝地废除整个制度,风险太大了!
“政令不通?”刘宏冷笑一声,眼中锐光更盛,“难道靠那些只知阿谀奉承、贪赃枉法、甚至通敌卖国的阉竖来通达政令?”他猛地一指殿外那片尚在清理中的南宫废墟,“看看外面!这就是祖制带来的‘通达’!至于内廷运转……”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朕已有定策。即日起,设尚书台六曹!以尚书令总领,下分吏、户、礼、兵、刑、工六曹,分理天下庶务!诏令出尚书台,直达州郡!尚书郎官,由朕亲擢,不拘出身门第,唯才是举!”
尚书台六曹!
这个陌生的名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三位老臣心中激起更大的波澜!这是要将中枢决策和行政执行的权力,从外朝三公九卿和内廷宦官手中,彻底剥离出来,收归皇帝直接掌控的尚书台!一个全新的、完全听命于皇帝的权力核心!
“陛下!”司徒桥玄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尚书台权重,古已有之。然六曹分理,事权归一,前所未有!且尚书郎官……不拘出身?” 他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目光复杂地看着御阶上那个年轻的、却散发着令人心悸魄力的身影。不拘出身?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些被世家大族垄断了数百年的清贵职位,将向寒门、甚至……向那些他们不屑一顾的“浊流”敞开大门!
“不错!”刘宏斩钉截铁,目光如炬,扫过三位重臣惊疑不定的脸,“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朕意已决!三公德高望重,国之柱石,自当坐镇中枢,参赞机要,为朕拾遗补阙!然具体庶务,分曹责成,方能高效运转,涤荡积弊!” 他看似抬高了“参赞机要”的地位,实则将三公的行政实权巧妙地架空,剥离到了新设的尚书台六曹。
不等三位老臣消化这石破天惊的改制,刘宏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任命:
“擢!议郎卢植,为尚书令,总领尚书台诸事!”
“擢!北军中候皇甫嵩,兼领兵曹尚书,掌天下兵马调遣、武官选授、边防治安!”
“擢!将作大匠陈墨,领工曹尚书,掌百工营造、水利屯田、器械制造!”
“擢!太学生领袖,鸿都门学士边韶、郗俭、师宜官……(列举史实鸿都门学代表人物)等,入尚书台,分任诸曹郎官!”
“擢!前党锢遗孤,名臣之后,如杜密(李膺门徒)、荀昱(荀淑族子)、陈翔(陈蕃之孙)……(列举史实或合理虚构党人子孙)等,入尚书台,分任诸曹郎官!”
一个个名字,如同惊雷,接连炸响在宣室殿!
卢植!那个因得罪宦官曾被下狱的硬骨头,如今一步登天,成为掌控新政核心的尚书令!
皇甫嵩!手握兵权的悍将,如今更兼领兵曹,权柄赫赫!
陈墨!一个出身匠作监的“贱役”,竟与九卿同列,执掌工曹!
更令人瞠目的是后面那些名字!鸿都门学?那是什么地方?聚集了一群靠着书画辞赋、甚至方技小道取悦皇帝、被清流士大夫鄙夷为“斗筲小人”的寒门子弟!党锢遗孤?那些父祖辈因反对宦官而惨遭禁锢甚至杀戮的年轻人,身上天然带着对旧有秩序的仇恨与反叛!
这些人……这些出身微末、或身负血仇、或被主流排斥的边缘人物,竟被天子亲手拔擢,一股脑地塞进了新设的、权力煊赫的尚书台,占据了帝国未来运转的核心位置!
“陛下!万万不可!” 一声苍老却饱含愤怒的厉喝,如同受伤的狮子般响起,打破了殿内死一般的沉寂!
太常杨赐,这位出身弘农杨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的清流领袖,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他须发皆张,脸色因极度的愤怒和难以置信而涨得通红,猛地跨出班列,手指颤抖地指向御阶之上的刘宏,声音因激动而尖锐破音:
“卢植、皇甫嵩,或为能臣良将,老臣无话可说!然鸿都门学之徒,何等样人?或工于雕虫小技,或善为俳谐倡优之辞,皆是斗筲小人,无行浪子!更有党锢遗孤,其心叵测,其行偏激!此等‘浊流’,岂堪托付国事,执掌中枢机要?!陛下如此擢拔,是欲效灵帝(此处指桓帝)故事,宠幸佞幸,阻塞贤路,坏我大汉二百年选官清正之制吗?老臣……老臣死谏!”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几乎要当场跪倒以头抢地!
“浊流?”刘宏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瞬间冻结了杨赐慷慨激昂的怒火。他缓缓地从御案后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御阶。玄色的衣袍下摆拂过冰冷的金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停在杨赐面前,距离如此之近,近得杨赐能看清少年天子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冰寒和……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
“杨公口中的‘浊流’……”刘宏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杨赐的心上。他猛地回身,对着殿外厉喝一声:“史阿!将昨日搜出的曹节通敌密信,还有……皇甫嵩呈上的北疆军情急报,给朕拿上来!”
早已侍立在殿门阴影处的史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双手捧着两卷明显不同的简牍,快步上前,恭敬地呈给刘宏。
刘宏一把抓过其中一卷,那是曹节与鲜卑大单于檀石槐往来的密信副本!他看也不看,手臂猛地一挥,将那卷沉重的简牍狠狠摔在杨赐脚前的金砖地上!
“哗啦!” 简牍散开,写满蝇头小楷的蔡侯纸在光滑的地面上滑出老远。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刘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火,“看看你口中那些清贵的‘自己人’!看看这位权倾朝野的中常侍,是如何为了权势,将我大汉的边关布防、将士性命,当作礼物送给鲜卑胡虏的!看看他是如何承诺,要在洛阳‘鼎力相助’,助胡人颠覆我汉家江山的!这就是杨公所谓的‘清流’吗?!”
杨赐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那散落在地、字字如刀的密信惊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信上的内容,他虽早有所闻,但亲眼所见,字字句句依旧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这是无法辩驳的叛国铁证!
刘宏并未停下,他一把抓过史阿手中的另一卷简牍,那是皇甫嵩呈上的军报。他“唰”地一声展开,声音冰冷如刀,字字诛心:
“再看看这个!再看看杨公口中那些‘斗筲小人’、‘无行浪子’在干什么!”他的目光锐利如剑,扫过殿中每一个脸色变幻的官员,“陈墨!一个匠作监的‘浊流’!他改良的农具正在屯田区抢种救命粮!他设计的翻车(水车)正在引泾水灌关中焦渴的土地!他督造的强弩,此刻正握在皇甫嵩麾下将士的手中,射向寇边的鲜卑胡骑!”
“边韶、郗俭!鸿都门学的‘浊流’!他们用一手好字,正在抄录朕的《屯田令》、《赈灾令》,用最快的速度发往受灾各郡!让政令不至于被那些盘踞地方的‘清流’豪强,阳奉阴违,束之高阁!”
“还有杜密、荀昱!党锢遗孤,‘其心叵测’的‘浊流’!”刘宏的声音带着浓烈的悲愤和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他们的父祖,因直言进谏,触怒阉竖,或身死族灭,或禁锢终身!而他们,此刻正拿着廷尉府的案卷,顶着巨大的压力,甚至死亡的威胁,在彻查与曹节勾结、鱼肉百姓的地方豪强!在替那些被你们这些‘清流’视若草芥的灾民,讨一个迟来的公道!”
他猛地将手中的军报也掷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目光如寒冰利刃,缓缓扫过殿中那些或惊惶、或羞愧、或依旧顽固地梗着脖子的面孔。
“当曹节引胡骑叩关、卖国求荣时,你们的清谈在哪里?”
“当灾民流离失所、易子而食时,你们的仁德在哪里?”
“当朕被困深宫,命悬一线时,你们的忠义又在哪里?!”
刘宏的质问,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尖锐,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每一个自诩清流的朝臣脸上!宣室殿内,死寂得可怕。连呼吸声都仿佛停滞了。只有少年天子那带着无尽怒火和悲凉的声音在巨大的殿宇中回荡、撞击。
杨赐面如死灰,身体摇摇欲坠,嘴唇翕动着,却再也吐不出半个字。刘宏最后那如同淬毒匕首般的目光,让他感到一种灵魂都被洞穿的冰冷和……恐惧。
“这朝堂,是到了该换换血的时候了。”刘宏的声音终于低沉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最终的审判,“朕意已决!尚书台六曹,即刻运转!擢拔之令,即刻明发天下!再有妄议新制、阻挠新政者……”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中诸臣,那冰寒彻骨的杀意,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以附逆曹节论处!”
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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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令如同插上了翅膀的雷霆,瞬间传遍了整个洛阳,更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飞向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南宫的废墟尚未清理完毕,新的权力中心——尚书台,已在靠近北宫的一处临时官署内高速运转起来。这里没有南宫的富丽堂皇,只有一种近乎肃杀的忙碌气息。
刚刚挂上“吏曹”木牌的房舍内,空气中还弥漫着新刷漆料的味道。年轻的杜密穿着一身簇新的青色官袍,虽然袍服还有些宽大不合身,但他挺直的脊梁和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悲愤与坚毅,却让他显得格外挺拔。他正伏案疾书,笔下是刚刚整理好的、第一批被罢黜的与曹节有勾结的郡县官吏名单。每一个名字落下,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替父辈、替无数蒙冤者讨还公道的决心。他的案头,还堆着厚厚一叠来自各地士子、遗孤的投书,字里行间,充满了压抑多年后终于看到一丝光明的激动与期盼。
隔壁的“户曹”,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密集如雨点。几个同样年轻的鸿都门学士,正埋头于堆积如山的账册之中。他们或许不善吟诗作赋,却精于数算。此刻,他们正紧张地核算着从曹节及其党羽府邸查抄出的巨额财产,以及即将用于屯田和赈灾的钱粮调度。边韶的手指在算筹间飞快地拨动,额角渗出汗珠,眼神却异常专注。他们知道,自己手中的每一个数字,都关系着无数灾民的生死。
工曹的院落里则是一片叮当作响。陈墨早已脱下了匠作监的旧衣,换上了与他“尚书”身份相称的深色官袍,但这身袍子穿在他身上总显得有些别扭。他此刻正蹲在地上,与几个同样穿着官袍却难掩匠人气息的下属围着一张巨大的图纸,激烈地争论着。图纸上,是改良后的龙骨水车结构和即将在关中大规模推广的屯田水利规划草图。泥巴沾在了他簇新的袍角,他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图纸上那些精密的线条和数据。
兵曹的值房内,气氛最为肃杀。皇甫嵩一身戎装未卸,风尘仆仆。他刚刚从羽林新军的校场赶回,此刻正对着悬挂在墙上的巨大《汉十三州图》,眉头紧锁。图上,代表鲜卑威胁的巨大黑色箭头,正从幽州、并州方向直指中原。他身边站着几位同样年轻的郎官,其中一人,正是刚被擢入兵曹的荀昱(荀彧族兄,史实人物)。他们正在激烈地讨论着北军布防调整和新募兵员的训练章程。空气中弥漫着铁与血的味道。
而在尚书台正中的尚书令值房内,卢植正襟危坐。他面前的案几上,堆积着来自各曹的文书,如同小山。这位新任的尚书令,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他正提笔,在一份关于减免冀州重灾区赋税的奏疏上,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并加盖刚刚授予的尚书令印玺。这方印玺,代表着新政的意志,即将化作惠及万民的甘霖。
整个尚书台,如同一架被注入了全新动力的精密机器,在一种略显生涩却充满锐气的节奏中,轰然开动。寒门子弟的笔,党锢遗孤的剑,在这里交汇,被赋予了前所未有的权力和责任,也承载着帝国未来的希望与……巨大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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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沉,为忙碌了一天的尚书台披上了一层疲惫的薄纱。各曹值房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黑暗中的星辰。
刘宏并未回寝宫。他独自一人,踱步在南宫那片巨大的废墟边缘。残阳如血,将断裂的梁柱和焦黑的瓦砾染上一层凄艳的金红。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尚未清理干净的碎砖烂瓦,每一步都发出轻微的声响。空气中,尘土和淡淡的焦糊味仍未散尽。
他停下脚步,望着这片象征着旧日腐朽权力中心、如今化作废墟的宫苑,眼神复杂。废常侍,立尚书,擢寒门,用遗孤……这第一步,他踏出去了,踏得石破天惊,踏得鲜血淋漓。但这仅仅是开始。旧的毒瘤剜去,新的血肉能否顺利生长?那些被触动利益的庞然大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会甘心吗?
一阵急促而轻巧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打破了废墟上的沉寂。史阿的身影如同融入暮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刘宏身后数步之外。
“陛下。”史阿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风尘仆仆的沙哑和凝重。
刘宏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片断壁残垣上:“说。”
“幽州,钜鹿郡。”史阿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片刮过,“暗线急报。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聚流民、游侠、亡命之徒,人数……恐已逾三十万众!”
刘宏的背脊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史阿的声音更低,却字字清晰地传入刘宏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其徒众以黄巾抹额,口诵‘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张角持九节杖,行于乡野,传符水治病,信众皆呼其‘活神仙’……更有传言,”史阿微微顿了一下,声音凝重如铅,“其正暗中打造兵械,联络各州渠帅……似有不轨之图!”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这如同诅咒般的十六字谶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刘宏的心头!比史阿的声音更清晰地在他脑海中炸响!这来自历史深处的丧钟,竟如此之快地,在他刚刚清理完内患、百废待兴之际,就如此清晰地敲响了!
废墟之上,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夜风骤起,带着初夏的微热,却吹不散那自幽州千里之外传来的、令人窒息的血腥与不祥。
刘宏缓缓转过身。暮色中,他的脸庞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渐浓的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两点寒星,又像是即将燎原的野火,死死地刺向北方——钜鹿的方向。
那目光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磐石般的凝重,和……滔天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