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馆的床垫对于睡惯了乾元殿那张由能工巧匠精心打造、铺陈着数层柔软锦褥的龙床的两人来说,实在算不上舒适。
沈言在萧彻怀里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刚迷迷糊糊陷入浅眠,就被一阵坚持不懈的敲门声惊醒。
“咚咚咚——咚咚咚——”
声音不算急促,却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在寂静的清晨走廊里格外清晰。
萧彻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睛,眸中睡意全无,只剩下属于帝王的警觉与冷厉。
他手臂下意识收紧,将怀里的沈言护得更牢,视线锐利地射向房门方向。
沈言被他勒得哼唧了一声,迷迷糊糊地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像只试图钻出巢穴的幼兽。“谁啊……大清早的……”他嘟囔着,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被打扰的不悦。
“朕去看看。”萧彻低声道,准备起身。
“别,我去吧,你躺着。”沈言揉了揉眼睛,彻底清醒过来。
他想着可能是前台有什么事,或者是雪团回来了?他按住欲起身的萧彻,自己掀开被子,趿拉着宾馆的一次性拖鞋,睡眼惺忪地走向门口。
他也没多想,直接拧开了门锁,将门拉开一条缝。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宾馆的前台小姐,只是她身边还牵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一个看起来约莫四岁左右的小男孩。
小男孩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小熊卫衣和背带裤,头发柔软微卷,皮肤白皙,脸蛋肉嘟嘟的,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此刻正怯生生地抓着前台小姐的衣角,好奇地打量着开门的沈言。
沈言的大脑还处于待机状态,他揉了揉依旧有些模糊的眼睛,打了个哈欠,含糊地问道:“怎么了?有事吗?”
前台小姐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同情、责备和些许八卦的神情,她指了指身边的小豆丁,语气有些无奈:“这位先生,是怎么回事。这个孩子,一大清早就一个人在大厅里转悠,我们问他找谁,他说来找爸爸,问他爸爸叫什么,他说叫沈言和萧彻……我看他说的名字和您二位登记的信息一致,就带他上来问问。您看这……孩子还这么小,怎么能让他一个人乱跑呢?这多危险啊!”
前台小姐的话语如同一个个惊雷,在沈言混沌的脑海里炸开。
孩子?找爸爸?沈言?萧彻?!
沈言瞬间彻底清醒,眼睛瞪得溜圆,睡意全无。
他和萧彻啥时候有的孩子?!他怎么不知道?他也生不出来啊!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房间内,萧彻也已经坐起了身,正皱着眉看向门口,显然也听到了前台的话。
就在这时,那原本怯生生躲在前台身后的小男孩,一看到沈言的脸,大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他松开前台小姐的衣角,像颗小炮弹似的,“噔噔噔”几步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沈言的大腿,仰起那张精致可爱的小脸,奶声奶气地、带着无限的依赖和委屈喊了一声:
“麻麻!”
沈言:“!!!”
他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浑身僵硬,石化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麻……麻?!他是不是幻听了?!
他低头看着腿上这个挂件,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
前台小姐看着沈言这副“目瞪口呆、做贼心虚”的模样,眼中的责备更深了,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劝诫:“先生,不是我说您,都是当爸爸的人了,怎么……怎么还能和男人出来开房……唉,孩子还这么小,正是需要父母关爱的时候,怎么能随便乱扔呢?这要是出点什么事,后悔都来不及!”
沈言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百口莫辩。
他该怎么解释?说这孩子不是他的?说他和房间里那个“别的男人”是合法夫夫?说他们根本不可能有孩子?这听起来比孩子是他生的还要离谱!
他只能僵硬地蹲下身,试图与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儿子”平视,声音干涩地、带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小……小朋友,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啊……”
那小男孩却用力地摇了摇头,伸出短短的小胳膊,搂住了沈言的脖子,将小脑袋凑到沈言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一丝电子音质感的细微声音,快速而清晰地说道:
“是我,雪团啊,宿主!”
“!!!”沈言瞳孔地震,差点当场尖叫出声!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才将那声惊呼硬生生压了回去。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粉雕玉琢的娃娃脸,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回落。
雪…雪团?!这小孩是雪团?!那个毛茸茸的兔子精系统?!它真的找到了“人类身体”,而且还还是个幼崽?!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沈言的神经,他感觉自己的cpU快要烧毁了。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眼前甚至还黑了一下。
他强作镇定,对着满脸写着“你们家事自己处理”的前台小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语无伦次地道谢:“谢、谢谢你啊!孩子……孩子找到了,没事了,麻烦你了!”
说完,他几乎是抢一般地,一把将还抱着他腿的“雪团”捞起来抱在怀里,然后“砰”地一声迅速关上了房门,将前台小姐那探究的目光彻底隔绝在外。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沈言大口喘着气,感觉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他低头,看着怀里这个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望着他的“四岁幼童”,压低了声音,又惊又怒地质问:“雪团!你……你从哪里弄来的这孩子身体?!你是不是……是不是抢了哪个可怜孩子的身体?!这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小雪团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撅起小嘴,委屈巴巴地解释,那奶声奶气配上认真的表情,反差极大:“宿主你别冤枉我!这是我自己的!用系统能量自制的儿童身体!怎么样,可爱吧?我可是参考了当前人类幼崽大数据模型生成的最优解!”
“自……自制的?!”沈言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再次被刷新了下限。
他看着怀里这软乎乎、肉嘟嘟的小家伙,手感倒是无比真实,他下意识地捏了捏那q弹的小脸蛋,语气崩溃,“你……你自制就不能自制个大人出来吗?!弄个小孩身体算什么啊!我们怎么跟人解释?!”
雪团用小胖手拍开沈言作乱的手指,理直气壮地反驳:“我也想啊!但是宿主你想想,萧彻那个醋劲儿,我要是弄个成年男人的身体跟在你身边,怕是还没靠近你三米之内,就被他当成情敌给‘咔嚓’了!弄个小孩身体多安全,还能博取同情,方便行动!”
沈言:“……” 他竟然觉得雪团说得该死的有道理!以萧彻那霸道独占的性子,别说成年男人,就是只公兔子在他身边晃悠久了,他都可能暗戳戳地不爽。弄个小孩身体,确实……降低了生存风险。
他看着雪团这张可爱到犯规的小脸,手感极佳,心里的火气莫名消了一半,但另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
他忍不住又掐了掐雪团肉嘟嘟的脸颊,遗憾地叹息:“可是……为什么不是女儿啊?小女孩多好,可以穿漂亮裙子,扎小辫子,是贴心小棉袄……”
雪团翻了个白眼,他这个颜值可爱程度也不差,好吧!
雪团无语道:“宿主!能有个身体不错了!你还挑起性别来了?能量有限,随机生成的好吗!要求那么多!”
“我不管!”沈言幼稚病发作,双手并用,轻轻掐着雪团两边的小脸蛋,往两边拉扯,故意恶声恶气地说,“你必须给我变成女孩!我喜欢女孩!快变!”
“唔……不……不扁(变)!”雪团被他掐得口齿不清,小短腿在空中乱蹬,也伸出小胖手去掐沈言的脸,“就……就素(是)男孩!气死你!”
一大一小,一个蹲着一个被抱着,竟然就这么毫无形象地互相掐着脸,在宾馆房间里闹腾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浓疑惑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沈言和雪团同时动作一僵,齐刷刷地转头看去。
只见萧彻不知何时已经彻底醒了,正半坐在床上,墨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寝衣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
他微微蹙着眉,深邃的目光落在沈言怀里那个正在“行凶”的陌生孩童身上,又看了看被掐着脸、气鼓鼓的沈言,俊美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茫然。
“哪里来的孩子?”萧彻的声音带着初醒的低沉,他显然还没完全理清状况。
而那个被沈言抱在怀里的小“雪团”,一看到萧彻,大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挣脱开沈言的手,朝着床的方向伸出小短胳膊,用比刚才叫“麻麻”时还要清脆响亮、充满依赖的嗓音,甜甜地喊了一声:
“粑粑——!”
沈言:“!!!”
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仿佛看到了名画《呐喊》里的那个小人。
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捂住这小混蛋的嘴!
萧彻显然也被这声石破天惊的“粑粑”给喊懵了,他脸上的茫然更深,甚至还带着一丝措手不及的僵硬。
他看了看那孩子,又看了看一脸生无可恋、试图用眼神传递复杂信息的沈言,眉头皱得更紧。
沈言见状,赶紧把还在朝萧彻伸胳膊的雪团塞回自己怀里,几步走到床边,语速极快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包括前台如何带孩子来,孩子如何叫他“麻麻”,以及雪团如何在他耳边自爆身份,还有它选择儿童身体的原因,竹筒倒豆子般全都解释了一遍。
萧彻半梦半醒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茫然,到惊讶,再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听完沈言有些凌乱的叙述,目光再次落到那个正偷偷从沈言臂弯里探头看他的“小豆丁”身上,沉默了片刻。
就在沈言以为他会难以接受、甚至可能大发雷霆时,萧彻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重新躺回了被窝里,甚至还舒服地调整了一下姿势,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晨间故事。
沈言:“???”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就完了?
接受了?
一个活生生的、会叫“粑粑麻麻”的系统幼崽突然出现,萧彻这个古人,反应居然比他这个现代人还要淡定?!
这不科学!
萧彻绝对被绑架了!
雪团也从沈言怀里探出脑袋,看着再次躺下似乎准备睡回笼觉的萧彻,用他那奶声奶气的声音,老气横秋地评价道:“啧啧,看不出来啊,萧彻这个‘老古董’,接受能力居然比宿主你这个现代人强多了。”
沈言无语地低头瞪了怀里的小家伙一眼,没好气地低吼:“你闭嘴!”
雪团不服气地撇撇嘴,但还是不情愿地闭上了小嘴巴,只是那双滴溜溜转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我说的是事实”。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只剩下窗外逐渐喧嚣起来的城市背景音,以及床上那个似乎真的打算继续补眠的皇帝陛下均匀的呼吸声。
沈言抱着怀里这个烫手山芋般的“系统儿子”,站在床边,只觉得前路漫漫,充满了各种意想不到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