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与萧远山在桥上并未停留太久。
简单巡视一番,又听当地官员禀报了百姓踊跃通行的盛况后,萧彻便有些心不在焉,心中始终记挂着驿馆里那个昏睡的人。
萧远山何等敏锐,自然看出陛下的心思早已不在此处,便识趣地告退,言明自己去县衙处理一些军务后续,晚些再来禀报。
萧彻颔首,随即不再耽搁,快步返回驿馆。
房间内依旧安静,只听得见更漏滴答和谢清晏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他依旧睡着,姿势都未曾变过,只是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睡梦中也不甚安稳。
萧彻挥手让守着的宫人退下,自己再次坐到床边。
他伸手,用指腹极轻地抚平谢清晏微蹙的眉头,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或许是感受到了熟悉的触碰,谢清晏无意识地嘤咛一声,脸颊下意识地往他温热的掌心蹭了蹭,像只寻求安慰的小兽。
萧彻的心瞬间软成一汪春水,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守着,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不知过了多久,谢清晏的长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醒的眸子里带着几分迷茫和虚弱,适应了一下光线,才聚焦到床边的萧彻身上。
“醒了?”萧彻立刻俯身,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他一边问,一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才稍稍放心。
沈言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得厉害,声音沙哑:“水……”
萧彻立刻起身,亲自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扶起他,将杯子递到他唇边,一点点喂他喝下。
温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沈言缓过一口气,这才感觉浑身像是被拆过一遍,酸软无力,脑袋也昏沉沉的。他靠在萧彻怀里,有气无力地问:“桥……怎么样了?”
都这样了,第一句问的还是桥。萧彻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没好气地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尖:“桥好得很!现在上面挤满了人,热闹得快塌了!你呀,就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听到桥没事,沈言这才彻底放松下来,软软地靠着他,小声嘟囔:“那就好……我就是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
“有点累?”萧彻的音调微微提高,想起他昏迷不醒的样子,至今心有余悸,“太医说了,你是积劳成疾,气血两亏!从今天起,给朕好好卧床静养,反正桥已造好,听见没有?”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但环抱着沈言的手臂却温柔无比。
沈言自知理亏,乖乖点头:“哦……”
这时,宫人端着熬好的药和清淡的粥膳进来。
那药汁乌黑浓稠,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气味。
萧彻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正要喂给他,沈言一闻到那味道,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脸上写满了抗拒:“……好苦,能不能不喝?”
平日里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帝王,此刻却极有耐心,甚至带着点哄劝的意味:“乖,良药苦口。喝了药,身体才能好得快。朕让人备了蜜饯,喝完就吃,好不好?”
沈言还是苦着脸摇头,大概是病中的人格外脆弱些,竟带着点撒娇耍赖的意味:“可是真的好苦……闻着就想吐……”
若是旁人敢如此违逆,早不知被拖出去多少次了。可眼前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又是因病如此,萧彻非但不恼,反而觉得他这副难得显露的娇气模样可爱得紧。
他想了想,忽然端起药碗,自己喝了一大口。
沈言知道他要干嘛,有些期待的等着他的下一步。
只见萧彻面不改色地咽下那口苦药,然后放下碗,低头吻住了沈言的唇。
温热的、带着浓郁药味的汁液被渡了过来,同时而来的,还有一个温柔而强势的吻。
沈言只好被迫咽下了那口药,苦涩味在舌尖炸开,让他忍不住轻颤。
但紧随其后的亲吻又奇妙地冲淡了那份苦涩,只剩下对方的气息和令人心安的温度。
一吻结束,沈言脸颊绯红,气息微喘,也忘了喊苦了。
萧彻抵着他的额头,眼中带着笑意:“还苦吗?若还觉得苦,朕便一直这样喂你,可好?”
沈言羞得耳根都红了,连忙摇头,自己主动端过药碗,屏住呼吸,一口气将剩下的药汁灌了下去,苦得他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萧彻立刻将一颗甜甜的蜜饯塞进他嘴里,又喂他喝了几口清水冲淡苦味。
“朕的清晏真勇敢。”萧彻笑着夸他,像是在哄孩子。
沈言含着蜜饯,嘴里甜丝丝的,心里也甜丝丝的,那点娇气和委屈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乖乖地让萧彻喂他吃了小半碗清淡的肉糜粥,便又觉得精力不济,昏昏欲睡。
萧彻扶着他躺下,替他盖好被子,柔声道:“睡吧,朕就在这里陪着你。”
沈言安心地闭上眼睛,很快又沉沉睡去。
这一次,他的眉头舒展,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安心的笑意。
萧彻就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看着他恬静的睡颜,心中一片宁静满足。
朝政大事、边疆军务,此刻似乎都变得遥远而不重要。没有什么,比守护好眼前这个人的安宁更重要。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在窗边,温暖而静谧。
沈言这一觉睡得极为踏实香甜,足足睡了两天两夜。
再次睁开眼时,只觉得神清气爽,连日的疲惫和虚弱感一扫而空,仿佛又重新活了过来。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声,比往日似乎更加热闹了几分。
他侧耳听了听,那喧嚣声中夹杂着不少欢快的叫卖声和车轮声,想来是“断龙渊”大桥通车后,给这座县城注入了新的活力。
想到桥,沈言嘴角就不自觉地上扬,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他撑起身子坐起来,发现身边空荡荡的,萧彻并不在房里。
“大概是去处理公务或者查看大桥后续了吧。”沈言也没多想,睡了这么久,只觉得浑身筋骨都躺酥了,便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走到窗边,“吱呀”一声推开木窗。
温暖明媚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带着初夏微醺的风和外面热闹的人间烟火气。
他趴在窗台上,看着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挑着担子的、推着车的、牵着孩子的……人人脸上似乎都带着轻松愉悦的笑容。
这座桥,真的改变了太多。
他正看得出神,忽然听到身后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以为是萧彻回来了,沈言心情正好,想也没想,就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转身就朝着门口那道高大的身影扑了过去,一头扎进来人怀里,脑袋还在那坚实的胸膛上依赖地蹭了蹭,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和撒娇的意味:
“你回来啦!我都睡饱了!外面好热闹,我们一会儿也出去逛逛好不好?”
被他抱住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头顶并没有传来预想中熟悉的低沉笑声和拥抱,反而是一声略显陌生、带着些许讶异和玩味的轻笑:
“呵……夫人如此热情,本王倒是受宠若惊了。”
这声音不是萧彻!
沈言猛地一僵,瞬间清醒!他触电般地向后弹开,抬起头,当看清眼前那张带着似笑非笑表情的俊朗脸庞时,整个人都石化了!
靖王萧远山!
他怎么在这里?!而且自己居然扑错人还蹭了人家?!
沈言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连耳朵尖都红得能滴出血来,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手足无措地连连后退,语无伦次地道歉:“王、王爷?!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是您……我以为是萧彻。
萧远山看着眼前人羞窘得几乎要冒烟的模样,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写满了慌乱和无措,脸颊绯红,比平日里更添了几分生动鲜活的诱惑。
他眼底的暗光,面上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摆了摆手:“无妨,夫人大病初愈,心情愉悦,是好事。是本王唐突,未经通传便进来了。”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端着托盘的侍从,“陛下吩咐厨房为夫人准备了膳食,见陛下尚未回来,本王便顺路送来了。”
侍从将几样精致清淡的小菜和粥点放在桌上,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沈言依旧尴尬得不行,眼神飘忽,不敢看萧远山,小声问道:“多谢王爷,我家陛下他去哪儿了?”
“陛下体恤民情,去集市上走访了,想必很快便会回来。”萧远山回答道,目光落在谢清晏身上,见他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赤着脚站在地上,不由微微蹙眉,“夫人刚醒,还是先用了膳,添件衣裳为好。春日风寒,莫要再着凉了。”
“哦,好,好的……多谢王爷关心。”沈言胡乱地点着头,现在只想赶紧让这位皇叔离开,“王爷事务繁忙,不必在此耽搁,我自己用膳就好。”
萧远山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逐客之意,唇角勾了勾,从善如流地点头:“那夫人好生用膳,本王先行告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清晏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直到房门关上,脚步声远去,沈言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依旧发烫的脸颊,心有余悸:“吓死我了,这要是被萧彻那个醋坛子知道,还得了?非得跟我冷战三天三夜不可!”
他走到桌边,看着桌上精致的饭菜,却没什么胃口,只胡乱扒拉了几口粥,便赶紧换上了一身常服,决定出门去找萧彻。还是待在自家“醋王”身边最安全!
刚收拾妥当推开房门,还没迈出步子,就又差点撞进一个带气息的怀抱里。
“急急忙忙的,要去哪儿?”萧彻低沉含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沈言抬头,正对上萧彻那双深邃含笑的凤眸。
他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阳光和市井的气息。
“正要去寻你呢!”沈言心中一喜,立刻挽住他的胳膊,仰着脸笑道,“睡饱了,想出去逛逛!”
萧彻仔细打量了他的脸色,见确实红润了不少,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这才放心,宠溺地刮了下他的鼻子:“刚好,朕带你去尝尝市集上新出的荷花酥。”
两人相携着刚要走,隔壁房间的门打开,萧远山走了出来,见到二人,拱手行礼:“老爷,夫人。”
萧彻心情甚好,颔首示意:“皇叔也在。”
沈言却莫名有点心虚,下意识地往萧彻身后缩了缩,挽着萧彻胳膊的手也收紧了些。
这个小动作自然没能逃过萧彻的眼睛。
他目光在沈言微微泛红的耳根和萧远山之间扫了一下,眸色几不可察地深了一瞬,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对萧远山道:“我与夫人去市集走走,皇叔自便。”
“是。”萧远山目光在谢清晏身上停留了一瞬,才垂下眼帘。
直到走出驿馆,来到熙熙攘攘的市集上,沈言才渐渐放松下来,被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和美食吸引了注意力。
萧彻给他买了他想吃的荷花酥,又替他挡开拥挤的人流,始终紧紧握着他的手。
走到一处人稍少的巷口,萧彻忽然停下脚步,将沈言拉近身前,低头看着他,语气状似随意地问道:“方才朕回来前,皇叔去房里找你了?”
沈言心里“咯噔”一下,来了!他就知道瞒不过!他赶紧老实交代,语气带着点讨好和撒娇:“嗯……他帮你送饭菜过来……然后,我……我那时候刚醒,有点迷糊,还以为是你回来了,就……就不小心抱错了一下下……就一下下!我马上就推开道歉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萧彻的脸色。
果然,萧彻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凤眸微眯,周身开始散发低气压:“抱错了?嗯?”
沈言赶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蹭啊蹭,声音闷闷的:“我错了嘛……下次一定看清楚再扑!谁让你不在……我都睡了两天了,一醒来就想看见你嘛……”
他这招以退为进、倒打一耙外加撒娇卖乖,对萧彻简直是绝杀。
萧彻原本那点醋火,瞬间被怀里人软软的抱怨和依赖浇灭了大半,只剩下无奈和好笑。
他抬起沈言的下巴,惩罚性地在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上咬了一下,语气恶狠狠的,眼神却软得一塌糊涂:“看来是朕不好,让夫人独守空房了?以至于饿得连人都能认错?”
沈言吃痛地“唔”了一声,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故意委屈道:“就是饿!饿得头晕眼花了!”
“好,”萧彻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头火起,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吓得沈言低呼一声赶紧搂住他的脖子,“那朕现在就好好‘喂饱’你!”
“喂!放我下来!这还在外面呢!我说的不是那种饿,萧彻你这个变态!”沈言羞得满脸通红,捶打着他的肩膀。
“怕什么?”萧彻抱着他,大步流星地朝着驿馆的方向走去,唇角勾起一抹邪气的笑,“我抱自己的夫人,天经地义!至于某些不该有的惦记……”他冷哼一声,语气带着绝对的占有和警告,“朕自然会让他们知道分寸。”
沈言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听着他霸道的话语,心里却甜得像蜜一样。
他知道,这场小小的“乌龙”风波,就在萧彻这番甜蜜的“惩罚”和宣告中,过去了。
至于回到驿馆后,萧彻是如何“身体力行”地检查他是否真的“睡饱了”、“饿不饿”,那就是另一段更长更羞人的喂饱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