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最终还是“阳奉阴违”地去上班了。
沈言自然是千般不愿万般不舍。
他想象了一下萧彻穿着保安制服站在小区门口的样子,就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他的陛下,曾经睥睨天下,文武百官跪迎,如今却要对着进出小区的住户点头问好、收发快递?这简直是对帝王威仪的亵渎!
“不行!绝对不行!”沈言态度坚决,“我们再找别的,慢慢找,肯定有更合适的!”
萧彻从善如流地点头:“好,听清晏的,不去了。”
然而,等沈言一步三回头、忧心忡忡地去上班后,萧彻转身就换上了那套深蓝色的保安制服。
制服是均码,穿在他挺拔的身材上,竟意外地合身,肩膀宽阔,腰线利落,生生将一套普通的工服穿出了高级定制的气质。
他对着镜子,一丝不苟地扣好最后一颗扣子,正了正帽子,眼神平静无波。
于他而言,工作无分贵贱,目的才最重要。
此差事无需复杂学历背景,考核简单,且离住处近,能最快获得收入,实现他“养家”的第一步目标。
至于其他,忍一时无妨。
于是,当天下班回来沈言看到穿着保安制服、正准备摘帽子的萧彻时,差点没背过气去。
“你……你还是去了!”沈言又急又气,更多的是心疼。
萧彻将他拉进怀里,语气平静却不容反驳:“此差事甚好,清闲,可观察此间世人百态,且……”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日结。”
最后两个字戳中了沈言。
他知道,萧彻是迫不及待地想证明自己,想为这个家出一份力,哪怕这份力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
沈言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伸手替他理了理领口:“……累不累?有没有人为难你?”
“无人为难,甚为轻松。”萧彻见他不再反对,眉眼柔和下来,低头蹭了蹭他的鼻尖,“莫忧。”
事实证明,萧彻所说的“轻松”可能只限于工作内容本身。至于其他方面,可是一点都不轻松。
他所在的那个高档小区,几乎一夜之间就传开了“新来了个帅得惨绝人寰的保安”。
不仅未婚的姑娘们有事没事就爱往门岗溜达,借故问路、取快递、甚至假装门禁卡失灵,就为了多看他几眼,连不少已婚的太太们接送孩子、出门买菜,路过时都忍不住放缓车速,摇下车窗多看几眼。
萧彻对此一律视若无睹,保持着程序化的礼貌和疏离。
他越是这般冷峻不易接近,反而越是引人注目,俨然成了小区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这天傍晚,萧彻即将交班。
他早已计划好,一下班就去附近商场买些礼品,然后直奔沈言父母家。
他记下了地址,也查了地图,决心已定。
正当他脱下制服外套,准备换上自己的常服时,一个穿着时尚、留着艺术家长发、脖子上挂着相机的男人快步走了过来,眼神发亮地拦住了他。
“先生!请留步!”男人语气激动,递上一张名片,“我是星灿模特经纪公司的摄影师兼星探,我观察您两天了!您这外形、这气质,简直是老天爷赏饭吃!有没有兴趣做平面模特?或者拍广告?绝对比您在这里有前途得多!报酬丰厚!”
萧彻蹙眉,避开他递名片的手,冷淡道:“抱歉,无暇,亦无兴趣。”
那星探却不放弃,跟在后面极力游说:“别啊先生!您再考虑考虑!您这条件,站在这当保安简直是暴殄天物!您知道吗?就您刚才站在那里那种冷峻又禁欲的感觉,稍微包装一下,绝对能火!我们可以签合同,保证……”
萧彻充耳不闻,加快脚步走到储物柜,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精致礼盒袋子,里面是他用这几天日结的工资,加上沈言之前硬塞给他的零花钱,精心挑选的一套高档茶具和一条真丝丝巾。
岳父好茶,岳母重质感,这是他暗中观察和向沈言旁敲侧击得来的信息。
那星探还在喋喋不休,甚至想伸手拉他。
萧彻眸光一冷,侧身避开,语气已带上一丝不耐:“让开。”
他久居上位的威压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竟让那见多识广的星探一时被慑住,愣在了原地。
萧彻不再看他,提好礼物,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保安室,身影迅速消失在暮色之中。
他心系接下来的“岳家之行”,哪有空理会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按照手机地图的指引,过了几个马路,又步行了一段路,萧彻终于站在了沈言父母家所在的单元楼下。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领褶皱,确认了一下手中的礼物,这才迈步上楼。
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萧彻的心跳竟有些加速。
比面对千军万马、朝堂攻讦时更甚。
他定了定神,抬手,按响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沈母。
看到门外提着礼物、身姿笔挺的萧彻,她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闪过惊讶、复杂,最终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岳母大人,晚上好。”萧彻按照沈言教过的称呼,略显生硬地开口,“晚辈冒昧来访,一点心意,请您和岳父笑纳。”
他的措辞依旧带着古韵,神情却无比诚恳。
沈母看了看他手中的礼物,又看了看他明显是刚下班赶过来的样子,侧身让开:“进来吧。”
屋内,正在看新闻的沈建国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看到萧彻,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萧彻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冷脸,走进屋内,将礼物放在茶几旁,然后对着沈父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岳父,晚辈萧彻,前来拜访。此前多有冒犯,今日特来致歉,并恳请您,能予我一个证明的机会。”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电视里新闻主播的声音此刻显得格外聒噪。
沈建国依旧梗着脖子不看萧彻,但紧绷的侧脸线条微微松动了一下。
沈母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个身姿挺拔、态度恭谨却难掩一身傲骨的年轻人,又看看自家倔强的老头子,心里五味杂陈。她悄悄碰了碰沈建国的手臂,低声道:“老沈,人家孩子跟你说话呢。”
沈建国这才极其不情愿地转过头,目光扫过萧彻,又落在他放在一旁的礼盒上,哼了一声:“证明?证明什么?证明你怎么哄骗我儿子?”
他的话语依旧刻薄,但至少肯开口了。
萧彻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上沈父带着审视和怒意的视线,不闪不避:“证明我能让沈言幸福安稳,证明我并非一时兴起,证明我担得起他的托付。”
“说得好听!”沈父嗤笑,“幸福安稳?两个男人,怎么幸福安稳?被人指指点点就是幸福?无儿无女就是安稳?”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也戳在旁边的沈母心上,她担忧地看向萧彻,怕他被激怒,也怕这话被可能回来的沈言听到。
然而萧彻的神色并未有太大变化,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
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清晰:“岳父所言,确是世间常态之见。然,幸福与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沈言与我在一起,是否展颜,是否心安,您身为父亲,想必有所察觉。”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指摘与非议,晚辈自会一力承担,绝不让其扰了沈言清净。世间目光万千,若皆要在意,岂非活得疲累?我与沈言,但求问心无愧,彼此珍重足矣。”
“而无后……”萧彻提到这个词时,语气略微沉重了些,“确是一大憾事。此憾并非唯有子嗣方能弥补。彼此扶持,携手余生,亦是圆满。若他日沈言有意,领养子女或寻求他法,亦无不可。重中之重,是与他相伴之人,是我。”
他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句句发自肺腑,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坦然与担当。
没有回避问题,而是直面了最核心的顾虑。
沈父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中要沉稳和成熟得多,看待问题的方式也截然不同。
他那套传统的理论,在对方这种冷静而坚定的态度面前,似乎有些无力。
沈母见状,连忙打圆场,指着礼物对萧彻说:“小萧啊,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破费了。”她上前拿起礼盒,打开一看,是一套质地极佳、造型古雅的紫砂茶具和一条光滑润泽、花色雅致的真丝围巾,一看便知价格不菲且用心挑选了。
“这……这太贵重了……”沈母有些无措。
她原以为只是普通的水果点心。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萧彻微微颔首,“听闻岳父好茶,岳母畏寒,望能合心意。”
沈建国瞥了一眼那套显然价值不低的茶具,眼神看也没看,嘴上依旧不屑:“哼,别以为拿点东西就能收买我们。”
“绝非此意。”萧彻立刻道,“此仅为晚辈一点心意,与方才所言之事无关。无论您是否认可,对二老的敬重,晚辈不敢或缺。”
他的态度始终不卑不亢,既表达了尊重,也坚守着自己的立场。
一时间,客厅里又陷入了沉默。
只有电视的声音还在响着。
沈母看着萧彻,又看看脸色复杂、不再咄咄逼人的丈夫,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又隐隐生出一丝希望。
她将礼物小心放好,对萧彻笑了笑:“还没吃饭吧?要不……留下来一起吃个便饭?”
这话一出,沈建国立刻瞪向妻子,沈母却假装没看见。
萧彻看向沈父,见他没有立刻反对,便恭敬地回道:“多谢岳母好意,但今日冒昧打扰已属不该,不敢再添麻烦。晚辈还需回去……沈言应快下班了。”
他提到沈言时,语气自然而然地柔和了下来。
沈母听了,也不好再强留。
萧彻再次向沈父沈母微微鞠躬:“晚辈告辞。今日叨扰了。”
说完,他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沈家。
门关上后,沈建国才猛地一拍沙发扶手:“你留他吃什么饭!”
沈母却看着那套茶具和丝巾,轻声道:“老沈,这孩子……好像跟咱们想的不太一样。他说的那些话,虽然我还是……但至少,他是真心的,也在为小言考虑。”
沈建国闷着头,没再说话,只是盯着电视屏幕,眼神却有些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萧彻走出单元楼,夜幕已然降临。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方才在楼上的镇定自若,此刻才稍稍放松下来。与岳父的交锋,比应对朝臣奏对更耗心神。
但他心中却并无沮丧,反而有一种尽了力的坦然。
他知道,改变一个人的观念非一日之功,今日能登门,能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算迈出了一步。
他拿出手机,想给沈言发个消息,却先看到了沈言发来的好几条信息: “下班啦!马上回家!” “你到家了吗?今天累不累?” “我爸我妈没为难你吧?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后面跟着几个抱抱和亲亲的表情包。
萧彻看着屏幕,冷硬的眉眼瞬间融化,唇角微微上扬。他回复道: “已归家,勿念。” “一切安好。” “等你回来。”
收起手机,他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他的清晏,还在等他。
而那才是他为之奋斗的所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