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风波,在帝王的收拾下,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平息。
娄知县、参与此事的师爷、衙役头目,以及那两名与娄知县勾结、妄图染指“选秀”女子的富商巨贾,悉数被锁拿下狱。萧彻亲审,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娄知县为求活命,竹筒倒豆子般供出了苏杭织造府太监总管索贿、暗示他“进献美人”以图升迁的内情。
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密折,带着萧彻朱笔御批的“严查、严办、绝不姑息”,飞向了京城。
钱塘县衙被彻底清洗,涉案官吏抄家问罪,家产充公。
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女子,由官府发放路费、派兵护送归家。
李素心在父亲的哭求下,终是心软,为其求情免了死罪,娄知县被革职抄家,流放三千里,永不叙用。
李素心则被沈言暗中安排,托付给了一位在江南经商的、与齐王府有旧的可靠商人,认作义女,远离了这伤心是非之地。
苏城的天空,仿佛被这场风暴彻底洗刷过,显得格外澄澈明净。
枕溪居内,却弥漫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宁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离别气息。
“菱香醉”启封的日子,比预想的早了些。
地窖里搬出的酒坛,泥封上还带着江南湿润的泥土气息。琥珀色的酒液倒入白玉杯中,在夕阳的余晖下荡漾着温润的光泽。
清冽的菱角香混合着糯米酒的醇厚,氤氲在临溪的亭子里。
沈言端起酒杯,与萧彻轻轻一碰:“敬江南,敬平安。”
萧彻看着他清亮的眼眸,那里面映着晚霞的金辉和自己,再无前几日的惊惶与戾气,只有一片安宁平和。
他心头微暖,颔首:“敬江南,敬卿卿。”
两人相视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清甜微涩的酒液滑入喉咙,带着江南水乡独有的温润气息,也仿佛将这段惊心动魄又刻骨铭心的时光,一同封存。
“明日……便启程回京了。”萧彻放下酒杯,看着溪水潺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江南的闲适与烟火气,是他前半生在深宫高墙中从未体验过的奢侈。
更重要的是,在这里,他与沈言如同寻常夫妻,日子简单而充实。
沈言握住了他的手,指尖微凉,却带着坚定的暖意:“嗯,是该回去了。雪球该想我们了,阿萦怕是也念叨得不行。” 他顿了顿,看着萧彻深邃的眼眸,声音轻柔,“江南很好,这段日子……我会永远记得。但帝都,才是我们的家。有你的地方,就是归处。”
萧彻反手将他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那点怅惘瞬间被巨大的满足感取代。
他将沈言拉入怀中,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嗅着他发间沾染的淡淡酒香和皂角清气:“好,回家。”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几辆外表朴素的青布马车停在枕溪居外。
侍卫们沉默而高效地将行李装车。
那几坛未喝完的“菱香醉”被沈言仔细包裹好,放在了最稳妥的位置。
沈言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承载了他们欢笑、温情、惊险与甜蜜的小院。
粉墙黛瓦,翠竹摇曳,溪流潺潺。
他轻轻抚过院门旁那株开得正盛的晚樱,摘下一小枝粉白的花朵,小心地夹在随身的书页里。
“走吧。”萧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帝王的沉稳。
沈言转过身,对他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嗯,回家!”
车马粼粼,驶离了枕溪居,驶离了烟雨朦胧的苏城。
江南的轮廓在车窗外渐渐模糊,最终化作天边一抹青黛。
归途不似来时那般悠闲。
萧彻归心似箭,一则朝中积压政务需他处理,二则江南官场地震的余波还需他回京坐镇才能彻底平息。
车驾沿着官道疾驰,日夜兼程。
沈言起初还能欣赏沿途变换的风景,渐渐便有些吃不消这颠簸。
萧彻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命人将车厢内铺上最厚的软垫,又将他牢牢圈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他缓冲颠簸。
饶是如此,几日下来,沈言也蔫蔫的,胃口不佳。
这日傍晚,车驾行至一处临江的大城——江宁府。
萧彻见沈言精神萎靡,小脸都瘦了一圈,当即下令不再赶夜路,在江宁府驿馆休整一晚。
江宁府驿馆临江而建,规模宏大。
知府早已接到通传,诚惶诚恐地率众官员在馆外跪迎圣驾。
萧彻无心应酬,只略略颔首,便抱着昏昏欲睡的沈言径直入了内院最好的上房。
驿馆的上房临江,推开窗便能见到浩瀚的长江。
暮色四合,江面烟波浩渺,千帆点点,渔火初上,与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交相辉映,气势磅礴。
萧彻将沈言放在铺着厚厚锦被的床榻上,拧了热毛巾,亲自为他擦脸擦手,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难受?”萧彻看着沈言恹恹的神色,眉头紧锁。
沈言摇摇头,勉强笑了笑:“就是有点累,颠得慌。看看江景就好了。” 他望向窗外壮阔的江景,眼神有些放空。
萧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微动。
他挥退了侍从,自己动手,将房间内的紫檀木圆桌搬到了临窗的位置。又吩咐王德海,将晚膳直接送到房内,并特意叮嘱:“清淡些,熬一盅上好的燕窝粥来。”
不多时,几样清爽的江宁小菜,一盅热气腾腾、晶莹剔透的燕窝粥摆上了桌。
萧彻没有让沈言下床,而是自己端起燕窝粥,坐在床沿,舀起一勺,仔细吹凉了,才送到沈言唇边。
“来,多少吃一点。”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不容拒绝的诱哄。
沈言看着眼前专注吹粥的萧彻,冷峻的帝王此刻敛去了所有锋芒,只剩下全然的耐心与柔情。
窗外的江风带着水汽吹入,带着丝丝凉意,却吹不散这满室的温情。
他心头一暖,顺从地张开了嘴。
温润清甜的燕窝粥滑入胃中,带来舒适的暖意。
萧彻一勺一勺地喂着,偶尔夹一筷子清爽的笋丝或鱼脍送到他嘴边。
沈言倚在床头,看着窗外江面上次第亮起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坠入凡间,听着耳边萧彻低沉温柔的询问“还要不要?”,连日赶路的疲惫和不适,仿佛都被这无微不至的呵护熨帖了。
用完膳,沈言精神好了些。
萧彻怕他积食,便扶着他走到窗边。两人并肩而立,凭栏远眺。
长江如一条墨玉巨龙,在暮色中奔腾不息,气势恢宏。
江风猎猎,吹动两人的衣袂。
沈言靠在萧彻坚实的臂膀上,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暖和力量,心中一片安宁。
“大江东去,浪淘尽……”沈言望着壮阔的江景,不由轻声感慨。
“千古风流人物?”萧彻接口,低头看他,眼中带着笑意,“在朕眼中,不及卿卿半分。”
沈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情话撩得耳根微热,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萧彻低笑,将他更紧地拥入怀中,下巴抵着他的发顶,一同望着那奔流不息的大江:“这江山万里,若无你并肩同看,再壮阔,亦是索然。”
江风送来湿润的气息,也送来远处隐约的渔歌。
驿馆的灯火在身后投下温暖的影子。
沈言依偎在萧彻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望着眼前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浩瀚长江,心中那点离愁别绪和对江南的留恋,终于彻底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更深的归属感。
江南是梦,是偷得浮生的闲适。
而身边这个人,这条归途,这即将回去的、有雪球有阿萦有属于他们共同记忆的宫城,才是他沈言,或者说谢清晏,此生扎根的土壤,心甘情愿停泊的港湾。
“萧彻,”沈言轻声唤道,声音在江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嗯?”
“我们回家。”
乾元殿内,阿萦拿着沈言常用来逗雪球的草编小蚱蜢,在兔园外晃悠:“雪团,雪球啊,主子们快回来了!高不高兴?” 雪球趴在它的“御用兔园”软垫上,懒洋洋地掀了下眼皮,粉鼻翕动,似乎在嗅空气中有没有熟悉的味道。然后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阿萦,继续打盹。
阿萦:“……” 没良心的小东西!
鹰舍里,负责照料凌霄的鹰奴看着这位大爷烦躁地在笼中踱步,时不时用喙啄一下精钢的栏杆,发出“铛铛”的响声。
鹰奴叹气:“知道您闷坏了,陛下和娘娘就快回来了,到时候带您去猎场好好飞几圈!” 凌霄这才安静下来,锐利的金瞳望向宫门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宫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