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后的喧嚣渐渐沉淀,皇宫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却又处处弥漫着新生的甜蜜。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沈言与苏云信步来到晏清湖畔。
冬日的湖水清冽,倒映着澄澈的蓝天和岸边光秃的柳枝。两人沿着熟悉的路径漫步,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棵巨大的、见证了无数故事的老柳树下。
寒风中,柳枝虽已无叶,但虬劲的枝干依旧沉默地伸向天空。
沈言的目光落在柳树那盘根错节的根部,记忆瞬间被拉回。他忍不住轻笑出声:“苏云姐姐,你看这里。当初我就是在这儿,被这树根绊了一下,然后……”他想起那次狼狈的摔倒,以及随后与萧彻那充满火药味批评,笑容里带着一丝怀念和甜蜜的羞赧。
苏云也笑了起来:“可不是!那场面,啧啧,你家那条‘暴龙’当时的眼神,恨不得把柳树连根拔起!”她调侃着,目光随意扫过老柳树粗壮的树干。
突然,她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她绕着巨大的柳树走了半圈,在背向湖面的那一侧停了下来,蹲下身,仔细查看着树根与泥土交界处。
“言弟,你来看!”苏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惊疑。
沈言疑惑地走过去,顺着苏云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一丛枯黄的杂草和厚厚的落叶覆盖下,靠近树根底部的位置,泥土似乎有微微的隆起,而且……那隆起的形状边缘,隐约透出一点极其黯淡、几乎与泥土融为一体的金属反光?若非苏云眼尖,又特意绕到后面查看,根本不可能发现。
“这是……”沈言的心跳莫名地快了一拍。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强烈到让他心悸的熟悉感,如同细微的电流,瞬间窜过他的脊背。
“来人!”苏云当机立断,对不远处侍立的太监吩咐,“取工具来,把这里挖开!小心些!动作轻点!”
几个太监虽然不明所以,但不敢怠慢,立刻取来小铲和锄头,小心翼翼地清理掉表层的落叶和浮土。随着泥土被一点点拨开,那点金属反光越来越清晰——那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约莫一尺见方的金属盒子!盒子大半埋在土里,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泥土和氧化形成的深褐色锈迹,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和图案。
然而,当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被完全挖出,暴露在冬日的阳光下时,沈言和苏云同时瞳孔骤缩,脸色剧变!
曲奇饼干盒!
虽然锈蚀严重,虽然图案模糊,但那方方正正的形状,那金属的材质,尤其是盒子边缘残留的一点点极其微弱的、褪色的卡通图案线条……这分明是一个现代常见的、用来装饼干的金属密封盒!
“这……这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苏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一个现代的铁盒子,深埋在这棵至少有数百年树龄的古柳树下?!这棵树……有问题!”
沈言更是如遭雷击!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盒子,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那股强烈的熟悉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猛地扑过去,不顾盒子上的泥土和锈迹,颤抖着手,用指甲抠着那早已变形锈死的卡扣。
“让我来!”苏云看出他的急切,也顾不上脏,从太监手里拿过一把小铲子,小心地沿着盒盖边缘的缝隙撬动。铁锈簌簌落下,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咔哒”一声轻响,盒盖终于被撬开了一条缝!
一股混合着泥土腥味、铁锈味和纸张、塑料老化特有的、带着点霉味的陈年气息扑面而来。
沈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双手用力,猛地掀开了盒盖!
盒子里的东西暴露在阳光下——
几颗塑料小兵人,绿色的漆皮剥落了大半。
一辆缺了轮子的合金小汽车模型。
一把塑料水枪,枪口被泥土堵住。
几张折叠起来的、边缘发黄卷曲的彩色卡纸,上面用蜡笔画着歪歪扭扭的房子和太阳。
最显眼的,是一叠用塑料文件袋,已经老化发脆,小心装起来的……奖状!上面赫然是“沈言小朋友”、“沈言同学”的字样!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虽然纸张泛黄,奖状的内容也并非顶尖,但那熟悉的名字和笔迹,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言的心上!
“是我的……这是我爸给我埋的‘时间胶囊’!在我们家小区楼下那棵老柳树底下!”沈言的声音嘶哑破碎,巨大的震惊和狂喜之后,是更深的惊涛骇浪!这个盒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棵晏清湖畔的柳树,和他现代家楼下的那棵千年古柳……有什么关联?!
“退下!所有人退到百步之外!没有传唤,不得靠近!”苏云当机立断,厉声命令!她的脸色也无比严肃。
这太诡异了!这不仅仅是怀旧,这涉及到他们穿越的核心秘密!这棵树,这个地点,很可能隐藏着时空的节点或者系统的某种漏洞!
太监宫女们虽然满心疑惑,但被苏云凌厉的气势所慑,立刻躬身退得远远的。
湖边只剩下沈言和苏云,以及那个打开的、散发着陈年气息的铁盒。
“系统!”沈言和苏云几乎是同时在脑海中呼唤,“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棵树是不是连接点?我们还能不能回去?!”
脑海中一片死寂。那个冰冷的机械音,仿佛从未存在过。
“系统!回答我!”沈言急了,在心中怒吼。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系统就像彻底宕机,或者……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
“该死!”沈言一拳砸在旁边的树干上,指节生疼。他看着盒子里的童年记忆,看着那属于“沈言”的过去,一股强烈的、想要回家的渴望瞬间冲垮了他!他想见爸爸妈妈!想告诉他们,他在这里过得很好,他“娶”了个特别好的“媳妇”,他想让他们看看现在的自己!
“言弟,冷静点!”苏云按住他微微发抖的肩膀,“系统不回应,肯定有原因!也许是规则限制,也许……回去的代价是我们无法承受的!”
“代价?什么代价?”沈言猛地抬头,眼中是急切的光芒,“只要能回去看一眼!哪怕一眼!让我告诉他们我平安……”
“那萧彻呢?!”苏云打断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不忍,“言弟,你看看你自己!你刚刚大婚三天!萧彻对你如何,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他给你‘同制同权’,为你雷霆震怒处置长公主,他把你捧在手心,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都给你!你现在刚成婚,就心心念念想着要回原世界,哪怕只是看一眼?你把他置于何地?这对萧彻公平吗?!”
“萧彻……”沈言如遭当头棒喝,身体猛地一僵。
苏云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他冲动沸腾的渴望。
萧彻那张深邃俊美的脸,那双总是盛满他身影的眼眸,那霸道又笨拙的温柔,那给予他无上信任和尊荣的深情……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瞬间弯下了腰。是啊,他怎么能……怎么能在刚刚得到萧彻全部的爱与承诺后,就想着离开?哪怕只是“看一眼”?这对萧彻而言,是何等残忍的背叛和不公?
“可是……我爸妈……”沈言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滑落,“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一定以为我再也醒不过来了……我想让他们知道,我很好……我‘娶’了个‘好媳妇’……让他们安心……” 他哽咽着,声音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思念和愧疚。
苏云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心疼地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我理解,言弟,我真的理解。我也想我爸妈,想得要命。可是,”她蹲下身,平视着沈言泪眼朦胧的眼睛,“我们现在的身份和责任,已经不一样了。萧彻不是林牧野,他对你的爱,是倾尽江山、打破陈规、将你置于与他并肩高度的爱!这份爱太重,太真,我们不能辜负。”
她指了指那个铁盒子:“这个‘时间胶囊’出现在这里,也许是命运的一种补偿,是爸爸跨越时空给你的祝福和念想。它提醒我们来自哪里,但也更清晰地告诉我们,我们此刻扎根于何处。回去的路,如果存在,也必定荆棘密布,代价难测。而留在这里,我们有深爱我们的人,有需要我们的责任,也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沈言抱着那个冰冷的铁盒,指尖抚摸着里面那些早已失去光泽的童年玩具和发黄的奖状。
父亲当年埋下它时爽朗的笑声犹在耳边:“等小言以后娶了老婆,生了宝宝,就带他们一起来挖!回忆的滋味,可美了!”
爸爸……沈言在心中默念,泪水滴落在锈蚀的盒盖上。我“娶”了,在这里,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虽然您可能想象不到他的身份……我过得很好,真的很好。只是……我恐怕没法带他回去给您看了……
巨大的悲伤和释然如同潮水般交替冲刷着他。对父母的思念刻骨铭心,对萧彻的愧疚和责任同样沉甸甸。
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
最终,沈言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小心翼翼地、一件件地将盒子里的东西整理好,重新放回铁盒里,盖好盖子。
然后,在苏云复杂的目光中,他抱着盒子,走到那个被挖开的土坑旁。
他蹲下身,亲手将那个来自现代、承载着父亲爱意和自己整个童年的“时间胶囊”,再次深深地、郑重地埋进了晏清湖畔这棵千年古柳的树根之下。
他捧起一抔抔带着凉意的泥土,小心地覆盖其上,直至完全掩埋,再也看不出痕迹。
做完这一切,沈言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冬日的阳光照在他布满泪痕的脸上,却映照出一种历经挣扎后的平静与一种带着哀伤的坚定。
“苏云姐姐,”他的声音还带着沙哑,却异常清晰,“你说得对。这个盒子,是爸爸给我的祝福,也是我过去的根。但现在,我的根……在这里了。” 他望向皇宫的方向,眼神温柔而复杂,“回去的路,太渺茫,代价……也太大了。我不能……不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去伤害一个将整颗心都捧给我的人。”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决然:“但是,我不会放弃寻找答案。关于这棵树,关于系统,关于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会用我的方式,慢慢去查。用我程序员的脑子,一点一点去破解。” 他看向苏云,眼中闪烁着理性的光芒,“系统有防火墙,代码有漏洞,只要存在,就一定有迹可循。我会小心,不会莽撞,更不会让萧彻察觉。”
苏云看着沈言眼中那份沉淀下来的决心,知道他做出了选择。她既心疼又欣慰,用力点点头:“好!我陪你!我们慢慢来!但记住,现在,最重要的是过好眼前的日子,别让爱你的人担心。”
沈言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重新变得平整的土地,望着那棵沉默的老柳树,仿佛要将它和其下埋藏的秘密一同刻进心里。
然后,他转过身,和苏云并肩,沿着来时的路,朝着那座象征着责任、爱情与未知未来的宫殿,坚定地走去。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映在平静的晏清湖面上。
古老的柳树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无声地守护着那个跨越时空的秘密,也仿佛在见证着一个灵魂在两个世界夹缝中的艰难抉择与新生。
乾元殿晚膳。
萧彻敏锐地察觉到沈言的情绪有些不同,虽然依旧温柔,但眼底深处似乎多了一份沉淀的宁静和释然,眼周还有些微肿的痕迹。
“眼睛怎么了?”萧彻放下银箸,伸手抚上沈言的眼角。
沈言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笑:“没事,风大,迷了眼睛。” 他顿了顿,看着萧彻关切的眼神,主动靠过去,依偎在他肩头,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依赖和满足,“萧彻,我只是……觉得现在很幸福,很圆满。”
萧彻虽觉有些蹊跷,但被沈言这难得的主动依偎和柔软的话语熨帖得心头发烫,那点疑虑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收紧手臂,将人牢牢圈在怀里,下巴蹭着他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满足:“嗯,朕也是。” 只要他的清晏在他身边,幸福圆满,其他的,都不重要。
晏清湖畔·深夜。
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老柳树下。
萧彻借着月光,仔细查看着白天被挖开又填平的地方。
他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新鲜的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只有泥土和草木的气息。他深邃的眼眸扫过那棵巨大的柳树,眼神锐利如鹰。
虽然沈言掩饰得很好,但他直觉此地与他今日的情绪波动有关。
只是,这里除了树和土,似乎并无异常。
萧彻站起身,负手而立,凝视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罢了,既然清晏不愿说,那便不问。
只要他安好,只要他在自己身边。
他愿意给他保留一些属于自己的、不愿分享的秘密角落。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棵沉默的柳树,转身,身影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老柳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守护着一个只有它和沈言才知道的、关于时间、选择与爱的永恒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