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野伤势痊愈,官复原职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朝堂内外荡开涟漪。
萧彻的旨意下得干脆利落,不仅恢复了林牧野的职位,更额外赏赐了一座位于皇城根下、轩敞气派的府邸。
帝王的心思深沉难测,即便心中对这位与“宸君”有着旧日情愫的将军百般忌惮,面子上却做得滴水不漏,甚至堪称优渥。
朝臣们看着重新立于朝班前列、身姿挺拔如松的林牧野,目光各异,却都明白,这位天子近臣的圣眷,并未因一场刺杀而削减分毫。
乾元殿的小厨房里,此刻正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着油脂焦香与麦粉清甜的浓郁气息。
沈言正挽着袖子,兴致勃勃地进行着他伟大的“美食文化输出工程”——制作汉堡包和炸薯条。
阿萦在一旁看得眼睛发直,口水几乎要泛滥成灾。
她看着自家娘娘那双素来抚琴弄墨、不沾阳春水的玉手,此刻却异常灵活地揉捏面团,煎烤肉饼,将翠绿的生菜、鲜红的番茄片和融化的乳酪,沈言用御膳房现有的酥酪替代一层层夹进烤得金黄松软的面饼里。
另一边,切成均匀细条的土豆在滚油中欢快地翻滚,逐渐变得金黄酥脆,被捞起沥干,撒上沈言特制的椒盐粉,他磨了花椒和细盐混合,散发出致命的诱惑力。
“娘娘,这、这又是什么新奇吃食?好香啊!”阿萦吸着鼻子,眼巴巴地看着。
沈言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用手比划了一个“很棒”的手势。
这次他特意多做了一些。
新鲜出炉的第一个汉堡和一小碟热腾腾的薯条,被他大方地推给了望眼欲穿的阿萦。
又分出几个汉堡和几大份薯条,让小厨房里帮忙打下手的御厨们尝鲜。御厨们捧着这从未见过的“稀奇玩意”,又是惊奇又是感激,连连躬身道谢。
剩下的,沈言仔细地用油纸包好三个汉堡,又用精致的青瓷碟装了三大份金灿灿的薯条,小心地放进一个多层食盒里。
他指了指食盒,又分别指向王德海、林牧野和萧彻所在的方向。
阿萦立刻会意:“娘娘是要给王总管、林将军还有陛下送去尝尝鲜?”
沈言笑着点头,眼中带着点期待和忐忑。
这跨越千年的“快餐”,不知道能不能征服这些古人的味蕾?
他提起沉甸甸的食盒,示意阿萦留在小厨房享用美食,独自一人朝着萧彻处理政务的御书房走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宫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食盒里汉堡的麦香和薯条的焦香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勾得路过的宫人都不由得侧目。
刚走到御书房外那株枝繁叶茂的石榴树下,还未及让门口当值的内侍通传,一阵刻意压低了嗓音、却依旧难掩激烈情绪的争吵声,便从虚掩的殿门内清晰地传了出来!
沈言的脚步猛地顿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是萧彻和林牧野的声音!
“……陛下厚赐,臣感激不尽!但晏晏他……”林牧野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和某种孤注一掷的坚持,“他并非笼中金丝雀!他该有选择的权利!臣与他自幼相伴,情谊深厚,此心此情,天地可鉴!陛下强留他在深宫,可曾问过他是否愿意?!”
“林将军!”萧彻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帝王的威压和不容置疑的锋利,“注意你的身份!清晏是朕的宸君!是朕明媒正娶、昭告天下迎入宫中的君后!他的意愿?他的意愿便是留在朕的身边!你口口声声自幼情谊,可曾想过你所谓的‘情谊’,会给他带来多大的灾祸?若非你执念太深,那朕只能告诉你,就算朕死也会带着清晏一起死,你休想得到他!” 最后一句,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向林牧野。
殿内陷入短暂的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臣……”林牧野的声音带着一丝破碎的颤抖,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执拗取代,“是臣无能,未能护他周全!但陛下扪心自问,您待清晏,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仅仅将他当作一个慰藉?一个填补您心中空缺的影子?!您可知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是这深宫的荣华富贵,还是当年竹马绕青梅、纵马踏春风的自由畅快?!”
“放肆!”萧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林牧野!朕念你旧功,对你一再容忍!清晏是朕的!他想要什么,朕自会给他!这天下,只要他开口,没有朕给不起的!至于你……” 帝王的声音如同寒冬刮过冰面的风,冷冽刺骨,“收起你那不该有的心思!否则,休怪朕不顾君臣情分!”
“陛下!”林牧野的声音也陡然强硬起来,带着武将的铮铮铁骨和不屈,“臣对清晏之心,日月可昭!纵使粉身碎骨,此情不改!陛下若以权势相压,臣唯有以死相谏!只求陛下……莫要再以爱之名,行囚禁之实!放他……一条生路!” 最后四个字,带着泣血般的恳求。
“你——!”萧彻显然被彻底激怒,后面的话被更重的拍案声打断,震得殿外的沈言心尖都跟着一颤。
沈言站在石榴树下,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他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冷得发僵。
食盒沉甸甸地坠在手里,里面汉堡和薯条的香气此刻闻起来竟有些刺鼻。
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将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喘死死堵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得肋骨生疼。
争风吃醋!为了他!或者说,为了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谢清晏!
林牧野的话如同重锤,敲开了他刻意回避的记忆闸门。
那些属于原主谢清晏的、模糊却炽热的片段——青梅竹马的嬉戏,月下私定的誓言,少年将军笨拙却真挚的承诺……那支发间的白玉簪,便是这段刻骨铭心情意的见证。
而萧彻……他那句“填补心中空缺的影子”,更是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沈言一直以来的隐忧和猜测。
那个在帝王最艰难无助时出现、给予他温暖慰藉的小谢清晏,早已成为萧彻心中无法磨灭的白月光。
他如今对“谢清晏”的执着、占有欲,究竟是爱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还是……在疯狂追逐那个早已逝去的幻影?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沈言淹没。
他像一个误入风暴中心的局外人,被迫听着两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为了一个早已不存在的灵魂,争得面红耳赤,甚至不惜以命相搏!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他只是一个占据了别人身体的异世孤魂!他无法回应林牧野那沉重如山的情意,更无法满足萧彻那偏执到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殿内的争吵似乎暂时平息,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言脸色煞白,手指因为用力抓着食盒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
他再也不敢停留,也顾不上去送什么新奇的汉堡薯条了。
他像是身后有恶鬼追赶,猛地转过身,提着那个此刻变得无比烫手的食盒,踉踉跄跄地沿着来时的路,仓皇逃离。
阳光依旧明媚,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可沈言只觉得眼前发黑,脚下的路仿佛都在旋转。
食盒随着他慌乱的脚步摇晃着,里面精心准备的汉堡和薯条互相碰撞挤压,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带着一丝苦涩气息的香气,无声地飘散在寂静的宫道上,如同一个荒诞而沉重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