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乾元殿庭院,阳光慵懒,树影婆娑。
崭新的秋千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无声地诉说着帝王的用心。
沈言抱着雪团站在廊下,看着那架秋千,心头萦绕着柳氏口中关于“晏儿”的旧影和萧彻沉甸甸的目光。一种莫名的冲动,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
古筝……谢清晏应该会弹古筝吧?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言脑海里激起涟漪。身为现代人沈言,他的技能树点满了代码、游戏攻略和电影鉴赏,乐器?尤其是古筝这种充满古典韵味的玩意儿?那绝对是技能盲区。
可他现在是谢清晏!是那个据说琴棋书画皆通的贵公子!这身体,这双手,理应残留着原主的本能记忆吧?
这想法带着点冒险的兴奋和对自己还有对谢清晏身体莫名的信心。
代码那么复杂的逻辑迷宫他都能七拐八绕地走出来,搞定一个物理实体乐器,能有多难?高考前刷题的感觉都没这么紧张!沈言莫名燃起一股奇怪的胜负欲。
“阿萦,”沈言转身,对着正围着秋千打转的小侍女比划,手指在空中模拟着拨弦的动作,眼神里带着点跃跃欲试的亮光,“去找张古筝来。”
阿萦愣了一下,眼中迅速闪过惊喜:“娘娘您想抚琴了?太好了!奴婢这就去!” 她像只欢快的小鸟,立刻飞奔向库房的方向。以前就听闻娘娘对琴可是喜爱有加,自从娘娘“病愈”后,性情虽温和依旧,却再也没碰过这些雅物,今日竟主动提起,阿萦今日终于可以看到那个才情横溢的公子了。
不多时,一张通体深栗色、琴身线条流畅优美的古筝便被小心翼翼地抬到了庭院中央,安置在柔软的锦垫上。阳光洒在冰凉的琴弦上,折射出细碎的微光。
沈言深吸一口气,将雪团轻轻放到琴尾让它自己窝着,然后在琴凳上端坐下来。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琴弦,那光滑紧绷的触感瞬间将一种巨大的陌生感和“考试即将开始”的紧张感传递到四肢百骸。
他闭了闭眼,努力摒弃脑中属于沈言的杂念,试图去捕捉、去唤醒这具身体深处沉睡的肌肉记忆。
放松…放松…谢清晏会弹…这手自己动起来… 他在心里反复默念。
起手,落指。
“铮——”
一声清越的琴音骤然划破了庭院的宁静!这声音并非刻意拨弄,更像是手指无意识触弦的自然反应。沈言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但就在这声琴响之后,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仿佛沉睡的河流被凿开了一个口子,冰层下积蓄的水流开始奔涌。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感觉”顺着指尖流窜上来,带着一种熟悉的、近乎本能的指引。
他的手指,几乎不受他本人意志的完全控制,试探性地、带着某种久别重逢的生涩,轻轻勾动了另一根弦。
“叮…咚…”
简单的两个音,却不再是无序的噪音,而是有意识地组合。
紧接着,手指的移动变得稍稍流畅了一些,指尖在几根弦上跳跃、按压、划过。一段旋律,如同山间清泉,磕磕绊绊、断断续续,却又顽强地从他指下流淌出来。
它并非多么复杂华丽的乐章,更像是一段即兴的、带着回忆色彩的乡野小调。旋律简单,节奏舒缓,带着一种雨后初晴般的清新和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忧伤。音符在空气中跳跃,时而如珠落玉盘,清脆玲珑;时而又如微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阳光仿佛也被这琴音浸染,变得更加柔和温暖。
阿萦站在不远处,早已听得入了神。她圆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家娘娘低垂的侧脸,看着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舞动。
这琴声……和她记忆里公子全盛时期的流畅华美固然不同,少了几分刻意的雕琢,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从心底自然流淌而出的真挚。听着听着,阿萦的眼眶竟微微有些发热,仿佛看到了那个被深宫岁月掩埋了许久的灵魂,正透过这断断续续的琴音,艰难地透出一口气。
沈言自己也沉浸在这奇妙的体验中。最初的紧张被一种新奇的掌控感取代。
看!我就说能行! 他心底的小人得意地挥舞着拳头。虽然手指偶尔还是会因为大脑指令的迟疑而停顿,导致旋律出现微小的断裂,但整体上,身体确实在带着他前行。
这感觉太奇妙了,就像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的习惯,而自己正笨拙地借用着。他越弹越放松,甚至尝试着根据那模糊的指引,加入了一点细微的力度变化。
就在沈言渐入佳境,琴音也越发连贯悠扬之时,站在沈言侧后方的阿萦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了月洞门处的一片明黄色衣角。
她浑身一激灵,瞬间从琴音的迷梦中惊醒,下意识地就要屈膝行礼,口中“陛……”字刚冒了个头。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掌无声无息地按在了阿萦的肩膀上,力道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制止意味。
阿萦猛地抬头,对上了萧彻深邃沉静的眼眸。帝王不知何时已悄然而至,就站在离沈言几步之遥的廊柱阴影下。
他对着阿萦极轻微地摇了摇头,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却像被磁石吸住一般,牢牢锁在庭院中央那个抚琴的身影上,里面翻涌着阿萦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是惊讶,是探究,是深沉如海的专注,更有一丝几乎要破冰而出的、滚烫的迷恋。
阿萦立刻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垂首退到一旁,心脏却因为刚才的惊吓和后怕而狂跳不止。
萧彻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像一尊沉默的玉雕,静静伫立在阴影与光亮的交界处。
他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面前谢清晏抚琴的侧影。那低垂的眼睫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专注的神情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按压、勾挑,每一个动作都牵引着他的视线。然而,萧彻的目光最终总会不由自主地、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落回那抹温润的、在琴音开合间若隐若现的红唇上。
琴音清越,带着一种萧彻记忆中不曾有过的、略显生涩却异常真挚的韵味,如同初春融化的溪水,潺潺流过心田。
这琴声真是动听极了。
少了几分谢清晏往昔刻意追求的精巧与华丽,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笨拙的真诚和一丝……微不可察的断裂感?萧彻微微蹙起了眉峰,那丝断裂感极其细微,如同最上等的丝绸上出现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抽丝,若非他耳力过人且对谢清晏过往的琴音熟悉到刻骨,几乎难以察觉。
这细微的异常,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破了他因琴音和眼前人而升腾起的温柔迷雾。
就在这时,沈言正试图让旋律进行一次小小的转调。他指尖的力道稍稍加重,准备滑向高音区的弦。
“铮——!”
完蛋了。
一声略显突兀、甚至带着点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毫无预兆地迸发出来!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碎石,瞬间打破了原本流畅的意境!
沈言的手指猛地僵在弦上!糟糕!用力过猛还是位置偏了?属于原主的身体记忆在这一刻似乎也“卡壳”了!巨大的尴尬瞬间席卷了他,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连耳根都红了。
他懊恼地咬住下唇,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像个做错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
就在他指尖即将离开琴弦的瞬间——
一只温热而带着绝对力量感的大手,毫无预兆地从他身侧覆盖下来,精准地、轻柔地握住了他那只僵在琴弦上方、微微颤抖的右手手腕!
沈言浑身剧震,几乎要惊跳起来!一股强烈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气息和难以抗拒的威压感瞬间将他笼罩!他猛地侧头,瞳孔骤然收缩,映入眼帘的,是萧彻那张近在咫尺、俊美无俦却深不可测的脸庞!
帝王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的身边,俯身靠近。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正沉沉地注视着他,里面没有了方才阴影下难以捉摸的迷恋,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审视和探究,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要穿透他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让沈言无所遁形。
“清晏……”萧彻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响在沈言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他握着沈言手腕的手指微微收紧,拇指的指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轻轻摩挲过沈言绷紧的手腕内侧皮肤,仿佛在安抚,又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这里,”萧彻的目光扫过刚才发出噪音的琴弦,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砸在沈言心头,“有只恼人的小虫子,扰了你的雅兴。朕替你……捉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