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的每一寸空气,都浸透了沉重的死寂。
那夜摔碎的玉簪碎片早已被战战兢兢的宫人清扫干净,不留一丝痕迹,仿佛那场决绝的反抗从未发生。
但殿内残留的冰冷氛围和窗外如同铁铸般纹丝不动的守卫身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沈言:他身处一座由帝王的恐惧和占有欲构筑的、密不透风的囚笼。
恨意如同熔岩,在心底深处灼烧翻滚,几乎要焚尽理智。
林牧野生死未卜的阴影,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日夜啃噬着他的灵魂。萧彻那沉默的回避、这骤然升级的禁锢,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心中仅存的那点信任,将其碾磨成灰。
林牧野……你到底如何了?
这个念头每每浮现,都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绞痛。沈言的灵魂在呐喊:他答应过“谢清晏”,要照顾好林牧野!可如今,他却连对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萧彻那隐藏在深情面具下的残忍本性,让他不敢再抱有任何侥幸。
不能倒下!
沈言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用尖锐的疼痛逼迫自己从绝望的深渊中爬出来。眼泪流干了,心也碎成了渣,但身体不能垮。他还有未竟之事,还有必须弄清的真相,还有……一份沉重的承诺需要践行。
于是,当宫人们再次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奉上精致的膳食点心时,谢清晏面无表情地坐到了桌前。
他没有像前几日那样愤怒地挥手打翻,也没有因悲痛而食不下咽。他拿起银箸,动作甚至称得上平静,夹起一块色泽诱人的水晶虾饺,送入口中。
咀嚼。吞咽。
味同嚼蜡。
鲜美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却激不起任何愉悦,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维持生存的机械感。
他清楚地知道,每一口食物,都是他保持体力、积蓄能量的“饵料”。他需要这具身体运作良好,需要清晰的头脑,来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来……等待那个懦夫现身!
王德海站在一旁,看着谢清晏沉默而固执地将食物一口口咽下,心中没有丝毫欣慰,反而涌起更深的寒意和惊惧。公子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不再是之前的温柔或迷茫,而是沉淀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封般的愤怒和决绝。那平静进食的姿态,比绝食更让王德海感到害怕——这分明是在为一场不知何时爆发的风暴蓄力!
接下来的两日,沈言如同设定好的精密机械。
晨起练拳,一招一式比以往更加沉稳有力,仿佛要将无处宣泄的怒火融入筋骨;午后看书,目光却常常穿透书页,落在虚空,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反复划着那个“林”字;夜晚,他强迫自己躺在宽大的龙床上,闭着眼,却清晰地感受着殿外每一班守卫换岗时细微的声响,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窥视感。
雪团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紧绷的心弦,不再像以前那样满殿撒欢,而是常常安静地蜷缩在他膝头,用温热的身体传递着无声的陪伴。
沈言抚摸着它柔软的皮毛,心中的焦灼和恨意才得以片刻的舒缓。他不能垮,为了林牧野,为了雪团,也为了他自己——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沈言,绝不能屈服于这古代帝王的囚笼!
他尝试过所有无声的抗议:冷眼相对送膳的宫人,将萧彻曾为他挑选的精美服饰弃之一旁,只着最素净的里衣。他甚至将书案上所有萧彻批阅过的奏折副本,那些他曾用来学字的“范本”全部扫落到角落,如同扫除沾染了那人气息的垃圾。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宫人们愈发惊恐的沉默和殿外铁甲卫士永恒不变的冰冷姿态。
萧彻,那个始作俑者,依旧像人间蒸发了一般,龟缩在他权力的堡垒里,不敢直面他亲手点燃的怒火。
懦夫! 谢清晏在心中唾骂。
他清楚,萧彻在害怕。害怕他的质问,害怕真相被撕开后的无法挽回。这种躲藏,本身就是一种承认!它比任何辩解都更让沈言确信,林牧野的处境是否安好!时间每流逝一刻,林牧野生还的希望或许就渺茫一分!
焦灼如同滚烫的油,煎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不能再被动地等下去了!必须逼他出来!
机会在第三日的午后降临。
窗外阳光正好,却丝毫透不进殿内凝固的冰冷。王德海又像往常一样,带着两个小太监进来更换香炉里的熏香和添置茶水。老太监的动作比以往更加轻手轻脚,眼神闪烁,根本不敢与谢清晏对视。
沈言抱着雪团,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目光沉沉地看着王德海忙碌的背影。就在王德海换好香,示意小太监准备退下时,沈言猛地站起身!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爆发力,吓得王德海和小太监们浑身一哆嗦,差点打翻手中的托盘。
沈言没有理会他们的惊恐。他抱着雪团,大步走到王德海面前,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入老太监浑浊的眼底。
他不再做手势,不再需要任何迂回。他只是用那双燃烧着怒火、冰冷又决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王德海,用目光传递着不容置疑、不容回避的最终通牒!
那目光里的意思清晰无比,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拿出几张纸:
告诉萧彻—
要么,他立刻滚过来见我。
要么,我现在就砸了这乾元殿!砸碎这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包括我自己!
他若不信,大可试试!
王德海被这眼神看得魂飞魄散!他从未在公子眼中见过如此骇人的光芒,那里面蕴含的不仅仅是愤怒,还有一种被逼到绝路、不惜摧毁一切的疯狂!他甚至觉得,公子下一秒真的会抱起那只兔子狠狠砸向价值连城的古董花瓶,或者一头撞向坚硬的廊柱!
“公……公子!您……您息怒!息怒啊!”王德海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老奴……老奴这就去!这就去禀报陛下!求您……求您千万保重!千万……” 他语无伦次,连滚带爬地朝殿外冲去,那仓惶的模样,比上次阿萦逃离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知道,这次再不去禀报,恐怕真要出天大的事了!
殿门在王德海身后沉重地合拢。
沈言抱着雪团,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
他环视着这金碧辉煌、却令他作呕的囚笼,眼神冰冷而疯狂。他缓缓走到一只半人高的青花瓷瓶前,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冰凉的釉面。
萧彻…… 他在心中无声地嘶吼,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孤注一掷的疯狂。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再不出现,我就亲手毁了你这座华丽的牢笼毁了我自己!看看是你的锁链硬,还是我的决心狠!
他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即将喷发的火山,等待着那最终审判般的回应。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只有雪团在他怀中发出细微的、不安的呜咽声。
饵食已饲,心火已燃。
现在,只待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是选择面对这焚心之怒,还是任由这囚笼与他珍视的“雀鸟”,一同在烈焰中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