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偏殿的午后,弥漫着春日的慵懒与暖意。
沈言刚结束一套行云流水的太极手势,额角微汗,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小憩。
阳光透过薄纱,在他新生的、细腻如玉的手背上跳跃。他微微眯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与力量充盈的感觉。
这日子……总算有点奔头了。
沈言的灵魂满足地喟叹。强身健体初见成效,制药大业稳步推进,连那臭流氓的调戏……咳,勉强也算生活的调剂吧。
殿门被轻轻推开,阿萦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怀里似乎小心翼翼地抱着什么东西,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和……不易察觉的忐忑。
“公子!”阿萦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献宝似的雀跃,快步走到榻前。
沈言疑惑地睁开眼,目光落在阿萦怀中。
只见一团毛茸茸的、雪白的小东西,正怯生生地蜷缩在阿萦的臂弯里。长长的耳朵粉嫩嫩地垂着,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湿漉漉的,好奇又胆怯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它的小鼻子一耸一耸,三瓣嘴微微翕动,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如同用新雪揉捏而成。
兔子?!
沈言的眼睛瞬间亮了!如同被投入星辰,熠熠生辉!他几乎是立刻坐直了身体,脸上绽放出纯粹而惊喜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孩子般的新奇和喜爱,比他捣鼓出新药丸时还要明亮几分!
在现代,他虽不是宠物狂热爱好者,但谁能拒绝这样一只毛茸茸、软乎乎、眼神无辜的小萌物?!更何况是在这除了宫墙就是奏折、除了药味就是墨香的深宫里!这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治愈系吉祥物!
他急切地向阿萦伸出手,无声地用眼神询问:哪里来的?
阿萦看着公子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喜爱,心头的忐忑瞬间被欢喜取代,连忙道:“回公子,是御苑里负责打理花圃的小太监发现的。兔子窝被雨水冲塌了,这只小家伙孤零零地缩在草丛里发抖,差点冻死。奴婢瞧着实在可怜,又想着……想着公子或许会喜欢,就斗胆抱回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瑟瑟发抖的小白兔递到沈言面前。
小白兔似乎感觉到了谢清晏身上温和无害的气息,不再那么害怕,小脑袋试探性地往前凑了凑,粉嫩的鼻尖轻轻碰了碰谢清晏伸出的指尖。
微凉、柔软、带着细微绒毛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谢清晏的指尖,直抵心尖!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柔软和喜悦瞬间充盈了他的心房!他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将那只小小的、温热的毛团接了过来,抱在怀里。
小白兔在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竟然安心地蜷缩起来,闭上了红宝石般的眼睛。
那毛茸茸的温暖触感,那微弱却真实的心跳,那全然信任的依偎姿态……让沈言的心软成了一汪春水。
他抱着兔子,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它光滑如缎的皮毛,感受着那份纯粹的、无言的陪伴。
他抬起头,看向阿萦,眼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恳求和欢喜,飞快地拿起旁边书案上的纸笔,用极其工整,相对于他之前的水平而言的字迹写下两个大字:
「留下!」
写完,他将纸举到阿萦面前,眼神亮得惊人,充满了期待。
阿萦看着那两个字,再看看公子怀中那团雪白的小东西,以及公子脸上那发自内心的、如同孩童得到心爱玩具般的灿烂笑容,心头一热,几乎要脱口答应。然而,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留下?!
陛下!!!
阿萦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陛下那张瞬间结冰、眼神能冻死人的脸!陛下对公子的独占欲有多可怕,她可是亲眼目睹、亲身领教过的!连公子多看两眼药材、多跟太医无声说几句话都能让陛下醋海翻腾、阴阳怪气半天!
这……这可是个活物!
是个会吸引公子全部注意力、会让公子抱在怀里温柔抚摸、会让公子露出比对他更纯粹灿烂笑容的活物!
陛下他……他怎么可能容忍?!
“公……公子……”阿萦的声音带着哭腔,腿都有些发软,“这……这恐怕……不妥啊!陛下他……陛下他……”
她不敢说下去,只是拼命地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意思再明白不过:留下它?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陛下绝对会雷霆震怒!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阿萦!说不定连这可怜的小兔子都……
沈言看着阿萦瞬间煞白的脸和惊恐的眼神,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眉头微微蹙起。他当然知道阿萦在怕什么。
萧彻。
那个名字瞬间浮现在脑海,连同他那张因吃醋而黑沉的俊脸,以及那无处不在、霸道得令人窒息的占有欲。
这醋精!他怕这茬给忘记了,沈言的灵魂在心底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连只兔子的醋都要吃?!真应该去算算前世他是不是一缸醋转世的?!
一股强烈的逆反心理瞬间涌起。
凭什么?凭什么他萧彻就能霸道地占据他所有的时间和空间?连养只小兔子解闷的自由都没有?这破身体好不容易养好了点,难道连这点小小的快乐都不能有?
他低头看着怀里温顺可爱的小白兔,感受着它传递过来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温暖,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不行!他一定要留下它!不仅仅是为了这小东西,更是为了自己那点被压抑了太久的、属于“沈言”的自由意志!
硬碰硬肯定不行……那家伙吃软不吃硬……沈言迅速盘算着。
萧彻的软肋是什么?是他谢清晏的眼泪?撒娇?还是……那点微不足道的亲昵?
一个大胆的、带着点“豁出去”意味的计划,瞬间在沈言脑海中成型。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狡黠。他安抚地拍了拍怀中有些不安的小兔子,然后抬起头,对着惊恐万状的阿萦,露出一个极其淡定、甚至带着点“山人自有妙计”的微笑,再次用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放心。」
傍晚时分,萧彻带着一身处理完朝务的微倦回到乾元殿。
刚踏入偏殿,一股与往日药香墨香截然不同的、淡淡的青草味扑面而来。
他脚步微微一顿,深邃的眼眸瞬间锐利如鹰隼,扫向暖榻方向。
只见他的清晏,正侧卧在暖榻上,背对着殿门。素色的衣袍衬得他身形清瘦,墨发如瀑般散落在软枕上。这画面本应是温馨静谧的,然而——
一只通体雪白、毛茸茸的小东西,正蜷缩在谢清晏的臂弯里!那长长的耳朵就贴着他的脸颊,谢清晏的一只手,还极其轻柔地、一下下地抚摸着那雪白的背脊!午后的暖阳透过窗棂,洒在这一人一兔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画面和谐得……刺眼!
萧彻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温和的气息瞬间冻结,如同寒冬腊月骤临!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尖锐的酸意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暴怒,如同火山般在胸腔里轰然爆发!
兔子?!
哪来的?!
竟敢……竟敢躺在他怀里?!还……还如此亲近?!
他紧抿的薄唇抿成一道冰冷的直线,下颌线绷紧,眼底翻涌起骇人的风暴!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脚步声沉得如同重锤砸地!
阿萦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连头都不敢抬。
沈言似乎被这沉重的脚步声惊动,缓缓转过身来。他怀中那只小白兔也受了惊,竖起耳朵,红宝石般的眼睛警惕地看向来人,小小的身体往沈言怀里又缩了缩。
四目相对。
沈言的脸上没有惊慌,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意外。他平静地看着萧彻那张山雨欲来的冷峻面容,眼神清澈,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这反常的平静,如同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萧彻心头一部分的暴怒火焰,却让那酸意和猜疑燃烧得更加旺盛!他死死盯着谢清晏怀中那团刺眼的雪白,声音低沉得如同淬了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凛冽的杀意:
“哪来的东西?扔出去!”
跪在地上的阿萦瞬间抖得更厉害了。
然而,沈言却像是没听见这句命令。他非但没有扔掉兔子,反而更紧地护住了怀里的小东西,然后用空着的那只手,指了指小白兔,又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最后,抬起那双清澈的眼眸,定定地看向萧彻,用口型无声地、清晰地、缓慢地说:
「像你。」
像你?
萧彻瞬间怔住!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所有的怒火和醋意都卡在了半空!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清晏,又看看他怀里那只雪白无辜、眼睛红红的小兔子……像他?哪里像?!
沈言看着萧彻那副懵然又强压怒火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丝狡黠。他继续用口型,无声地补充:
「霸道。」
他指了指兔子紧紧扒着自己衣襟的小爪子。
「黏人。」
他轻轻点了点兔子贴着他脸颊的耳朵。
「独占。」
他环抱着兔子的手臂收紧了些。
「还有……」他顿了顿,目光带着点促狭,轻轻点了点兔子那粉嫩的三瓣嘴,又意有所指地瞥了萧彻紧抿的薄唇一眼,无声地比了个口型:
「……爱生气。」
“!!!”萧彻彻底石化!
他看着谢清晏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戏谑和笑意,看着他那无声却精准无比的“控诉”,再看看那只被他拿来当“道具”、此刻正无辜地眨着红眼睛的小白兔……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混合着一种被当众扒了底裤般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所有的怒火、醋意、帝王威仪,都在谢清晏这无声的、精准的“指鹿为马”下,土崩瓦解!只剩下滚烫的血液疯狂涌上脸颊和耳根!
霸道?黏人?独占?爱生气?!
还……还像这只兔子?!
他……他竟敢如此……如此大胆地……编排他。
“谢、清、晏!”萧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羞愤!他猛地伸出手,似乎想立刻将那胆大包天的人和那碍眼的兔子分开!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那雪白毛团的前一刻——
谢清晏却抱着兔子,微微侧身,极其自然地将自己微凉的脸颊,主动贴在了萧彻伸过来的、带着薄茧的手掌上!
那微凉的、细腻的触感,如同最柔和的羽毛拂过掌心,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一丝……撒娇般的安抚?
萧彻的动作瞬间僵住!所有翻腾的怒火和羞愤,都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柔软的碰触冻结、融化!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和暖流,顺着掌心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他怔怔地看着谢清晏。
看着他眼中那狡黠又带着点讨好的笑意。
看着他主动贴在自己掌心的、泛着健康红晕的脸颊。
看着他怀里那只……似乎真的有那么点“霸道黏人独占爱生气”气质的小白兔……
“……”萧彻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发出一声极其无奈、又带着一丝认命般宠溺的叹息。
他收回了那只僵在半空的手,却没有再命令“扔出去”。他只是用那只刚刚被“贿赂”过的手,屈起食指,带着一种近乎泄愤的力道,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谢清晏光洁的额头!
“哼!”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目光复杂地扫过那只依旧蜷在谢清晏怀里、仿佛找到了大靠山的小白兔,最终定格在谢清晏那双带着得逞笑意的清澈眼眸上,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拿捏得死死的、却又甘之如饴的别扭:
“好……好得很!”
“朕‘霸道黏人独占爱生气’?”
“谢清晏……你给朕等着!”
说完,他猛地转身,墨色袍角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背影带着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唯有那通红的耳根,泄露了帝王心底那场被一只兔子搅得天翻地覆、却又莫名甘甜的醋海风暴。
暖榻上,沈言抱着劫后余生、依旧懵懂的小白兔,看着萧彻那狼狈离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将脸埋进兔子柔软温暖的皮毛里,肩膀无声地剧烈抖动起来。
搞定!
沈言的灵魂在心底比了个大大的胜利手势。
对付醋精皇帝,就得用魔法打败魔法!
殿内,阿萦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峰回路转的一幕,再看看公子怀中那只懵懂无知、却已成功在帝王醋海中心插气的小白兔,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忍不住掩嘴偷笑。
玉兔入怀,醋海翻波。
一场由萌物引发的“宫廷危机”,最终以帝王的羞愤败走和“玉兔”的正式册封,虽然帝王口头上并未承认而告终。唯有那淡淡的青草气息,无声地宣告着,这乾元殿偏殿,从此多了一个毛茸茸的、会呼吸的“情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