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同殿外悄然融尽的冬雪,在乾元殿偏殿暖融的药香与墨香交织中,无声流淌了两个多月。
冬寒褪尽,宫墙内已有早开的迎春,怯生生地探出嫩黄的蕊,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春意。
而最大的春意,仿佛都凝聚在了谢清晏身上。
曾经那个苍白如纸、行将就木、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琉璃人偶,在萧彻近乎偏执的精心养护和沈言自己那“沈氏药丸”的加持下,如同吸饱了春雨的枯木,竟奇迹般地抽出了新枝。
最直观的,是那气色。
脸颊上不再是病态的惨白,而是透出一种温润的、健康的浅绯色,如同上好的羊脂玉沁了淡淡的胭脂。
虽然依旧清瘦,但脸颊的轮廓不再嶙峋得吓人,下颌的线条也柔和了许多,甚至……能看出一点柔软的弧度。被萧彻勒令灌下的各种滋补药膳和汤水,终究没有白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丰润了些许,不再是那种随时会飘散的脆弱感。
精神头更是焕然一新。
那双曾经总是蒙着阴翳、昏昏欲睡的眼眸,如今清澈明亮,顾盼间流转着属于“沈言”的锐利神采和一种新生的活力。
他能稳稳当当地在殿内走上小半圈,不再需要人时时搀扶。陪着萧彻去御书房“听政”时,也不再是恹恹地靠在他怀里,而是会微微直起身,专注地倾听,偶尔还会扯扯萧彻的袖子,用眼神表达对一些提议的赞同或疑虑。
然而,最让沈言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甚至狂喜的,是他的一双手。
那双手,曾经为了救林牧野,不顾一切地捧起滚烫的炭火。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如同被地狱之火灼烧过,狰狞可怖。
御医曾摇着头,隐晦地表示能保住已是万幸,想要恢复如初,几无可能,必将留下丑陋扭曲的疤痕,甚至可能影响功能。
沈言自己也曾绝望地看着那包裹着厚厚纱布、痛得钻心的双手,无数次在心底哀叹:完了,这双手算废了,以后别说写字制药,怕是连筷子都拿不稳……
可是现在……
午后暖融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临窗的书案上。
沈言没有捣鼓药材,也没有习字。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微微摊开自己的双手,放在阳光底下,近乎痴迷地、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着。
掌心和十指上,那些曾经深可见骨、焦黑翻卷的创口,早已被新生的皮肉覆盖。
新长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极其娇嫩的、近乎透明的粉白色,如同初生婴儿般细腻,在阳光下甚至能看到细小的、淡青色的血管脉络。
御医精心调配的生肌玉容膏果然神效,加之萧彻勒令宫人日夜不停地用温药汤小心护理、按摩,竟真的将那些狰狞的疤痕抚平了大半!
只有几处最深的伤口边缘,还残留着几道极其浅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细痕,如同白玉上最微小的天然纹理,非但不显丑陋,反而平添了几分脆弱易碎的奇异美感。
手指修长,骨节匀称,虽然依旧带着大病初愈后的纤细,但已不再枯瘦如柴。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粉色光泽。
最神奇的是触感——指尖触碰桌面,能清晰地感受到紫檀木的温润纹理;抚摸身上光滑的锦缎,那细腻的触感如同流水拂过心尖;甚至只是指尖相互轻轻摩挲,都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健康肌肤的柔韧和弹性。
好了……真的好了……
沈言的灵魂在无声地呐喊,巨大的喜悦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湿热。
不仅好了……这皮肤……这触感……简直比原来还好?!他难以置信地来回翻看着自己的双手,如同欣赏着两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现代医学都要花费很久才能恢复得如此完美!这古代宫廷的顶级护理加上他自己的“神农尝百草”,竟真的创造了奇迹!
一股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拿起书案上那支萧彻送他的紫毫笔。
笔杆微凉沉实的触感清晰地传递到掌心,手指收拢,竟能稳稳握住!不再是之前那种虚浮无力、随时会脱手的颤抖!他蘸了墨,尝试着在纸上落笔——虽然写出来的字依旧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行,但笔锋的走向,手指的力道控制,明显比之前稳了许多!
哈哈!能写字了!能拿东西了!我不是废人了!
巨大的成就感混合着重获“自由”的狂喜,让沈言的嘴角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眉眼弯弯,整张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绽放的玉兰,清透而明媚。
“看什么如此入神?朕的‘顽石’终于把自己雕琢成玉了?” 低沉含笑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
萧彻不知何时已处理完手头的急务,悄然走到了他身后。
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和淡淡的龙涎香气。
沈言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把手藏起来,却又舍不得这欣赏“杰作”的时刻。
他微微侧过脸,看向萧彻,那双亮晶晶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欢喜和激动,甚至带着一丝孩子气的炫耀,将双手举到萧彻眼前,用力地晃了晃!
看!我的手!好了!他用眼神无声地呐喊,笑容灿烂得晃眼。
萧彻的目光落在那双沐浴在阳光下的手上。
那细腻如新生婴孩的粉白肌肤,那几乎消失无踪的浅淡痕迹,那修长匀称的轮廓……一切的一切,都清晰地映入他深邃的眼底。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成就感和一种更深沉的悸动,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伸出手,没有去握那双手,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力道,用自己修长而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抚过谢清晏新生的掌心。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那异常娇嫩敏感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颤栗。沈言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躲闪,只是脸颊不受控制地飞起两朵红云。
萧彻的指腹缓缓摩挲着,感受着那如同最上等丝绸般的细腻触感,感受着那肌肤下传递出的、温热的生命力。他的目光专注而深沉,如同在鉴赏一件稀世奇珍,又仿佛在确认一个失而复得的奇迹。
“嗯……”萧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御医的手艺……尚可。”他刻意轻描淡写,但那双紧紧锁在谢清晏手上的眼眸,却泄露了太多情绪——庆幸,珍视,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他指腹的力道稍稍加重,沿着谢清晏的掌纹,划过他微凉的指尖,最终停在他修剪圆润的指甲上,轻轻捏了捏那柔软的指腹。
“比从前……”萧彻微微俯身,薄唇几乎贴到沈言泛红的耳廓,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肌肤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暧昧的、不容错辨的占有欲,“更合朕意。”
“!!!”沈言的耳根瞬间红透!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了一下!他猛地抽回手,羞恼地瞪了萧彻一眼!这死变态!刚夸他两句就原形毕露!什么叫“更合朕意”?!合他哪门子意?!
萧彻看着他瞬间炸毛、脸颊绯红的模样,胸腔震动,发出一阵低沉愉悦的笑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得逞的意味和毫不掩饰的宠溺。他不再逗他,而是极其自然地伸手,将人从椅子上拉起来,圈进自己怀里。
“好了就好。”他的手臂收紧,下巴轻轻抵在谢清晏柔软的发顶,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安心和满足,“朕的‘玉’,总算……完好无损了。”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书案上,墨迹未干的歪扭字迹旁,那两双交叠的手,一新一旧,一柔韧一有力。
一双承载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新生。
一双紧握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与承诺。
殿外,春寒料峭。
殿内,玉琢新生,暖意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