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海的动作迅疾如风,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戾。
不过一个时辰,殿门再次被推开,他带着一身从地窖深处沾染的阴冷寒气,和一个被两名龙骧卫铁钳般押解着、面如死灰、抖若筛糠的精瘦老太监回到了东梢间。
那老太监的衣袍上沾着尘土,显然刚被从某个隐秘角落揪出来。
“公子!查到了!” 王公公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和滔天的愤怒,几步上前,将一份誊抄在泛黄宣纸上的卷宗和一个小巧的、内里盛着几粒同样冰晶颗粒的琉璃瓶,呈到沈言面前,“这老家伙是内务府掌理香料库的掌案太监刘全!在他的床榻暗格里,搜出了这个!”
沈言展开那泛黄的纸卷,一股陈腐的墨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纸上是一列列极其娟秀却透着一股子阴寒邪气的簪花小楷,清晰记录着一种名为“缠心离魂引”的邪香配方!配方所需材料之诡异阴毒,令人毛骨悚然,遍体生寒:
尸髓油:取百年以上阴沉棺木,于三伏天正午刮取内壁浸透的尸油,置于极阴之地窖藏三年,滤净。
噬心蛊粉: 南疆秘传噬心蛊虫,活体投入烈火焚炙成灰,取其心脏部位焦黑粉末。
腐骨草汁:极北苦寒之地,于万人坑或古战场遗址深处寻觅伴生于尸骸旁的“腐骨草”,取其根茎挤出墨绿色汁液,剧毒。
舍利尘: 寻得高僧坐化后遗留之舍利子(真假不论),研磨成极细粉末。
凝砂术: 将尸髓油、噬心蛊粉、腐骨草汁按秘法调和成粘稠黑液,滴入盛满舍利尘的玉钵之中。置于不见天日之密室,由通晓邪术之“高僧”日夜诵念颠倒经文“净化”七七四十九日。待黑液吸尽舍利尘之“佛性”,转为无色,方凝结成晶莹剔透之“冰魄凝神砂”!
那琉璃瓶中,正是几粒与太后送来一模一样的“冰魄凝神砂”,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纯净而妖异的光芒。
王德海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低哑道:“老奴斗胆,取了一粒,命绝对可靠的心腹寻了只野猫试了……点燃后,那猫起初极为温顺,蜷缩嗜睡,对生人毫无防备,甚至主动蹭近……然而,不过半盏茶功夫,异变陡生!它突然狂性大发,双目赤红如血,口中发出不似猫类的凄厉嚎叫,疯狂撕咬抓挠眼前的一切,包括它自己的皮肉!利爪将地面抓出道道深痕,最终力竭倒地,七窍流出黑血,抽搐而亡!死状……惨不忍睹!” 他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那血腥癫狂的一幕,声音里充满了心有余悸的恐惧。
沈言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令人作呕的配方和王德海描述的惨烈景象上,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仿佛被冻结!
好一个“缠心离魂引”!好一个“冰魄凝神砂”!披着圣洁无暇、净化心灵的外衣,内里竟是如此阴邪歹毒、杀人诛心的绝户之计!点燃此香,先是以极致纯净的香气惑人神智,令人放松警惕,沉溺于虚假的安宁嗜睡之中,待那混合了尸油、蛊毒、腐草精华的邪异毒性随呼吸深入心脉骨髓,便会骤然诱发心魔,使人陷入彻底的癫狂,自残伤人,最终在极度的痛苦和污秽中力竭暴毙!
这分明是要他沈言死得如同疯魔妖孽,坐实“祸国殃民”的污名!更要借此,给予萧彻最致命的一击——若萧彻亲眼目睹自己珍视若性命、刚刚才主动亲吻过他的“明懿公子”,突然发狂自残、惨死面前……那打击,足以摧毁世间最坚硬的心志!
沈言想着这个老妖婆太后的用心,何其歹毒!何其阴狠!这是要从肉体到精神,将他和萧彻一同碾碎!
“……好狠绝的手段!” 王德海咬牙切齿,布满血丝的老眼猛地射向地上瘫软如泥的老太监刘全,厉声道,“这狗奴才也招了!慈宁宫那位,早在半年前就秘密命他搜罗这些阴邪秽物!负责诵经‘净化’的,根本不是什么得道高僧,而是……而是慈宁宫小佛堂深处,一个被秘密供养了多年的、从南疆弄来的邪僧——‘鬼面陀’!”
一切豁然开朗!太后的“东风”,绝非单指寿王萧玦在宫外的兴风作浪,更包含着这直指萧彻软肋的、最阴险狠毒的绝户杀招——用这“缠心离魂引”,从精神和肉体上彻底摧毁谢清晏,给予萧彻最致命的一击!内外夹攻,双管齐下,务求一击毙命!
谢清晏捏着那誊抄着邪恶魔咒般的配方,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之色,薄薄的宣纸几乎要被他的指尖洞穿。
他看着琉璃瓶中那几粒闪烁着致命诱惑的“冰魄凝神砂”,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冰冷杀意!这已不是简单的后宫倾轧、前朝争权,这是不死不休!是灭绝人性的绝杀!
“公子,此物……还有这背主忘恩的老家伙,如何处置?” 王德海请示道,声音里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谢清晏沉默片刻。
空气中弥漫着药味、残留的龙涎香,以及那冰晶颗粒散发的、令人作呕的纯净异香。
他抬起手,动作缓慢而清晰,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冰冷决断:
先指向琉璃瓶中的“冰魄凝神砂” — 示意留下!
再指向地上瘫软如泥、面无人色的老太监刘全 — 押!严加看管!
最后,指尖带着千钧之力,笔直地刺向窗外慈宁宫的方向 — 将计就计!静待“东风”!
随即,他蘸了杯中微凉的茶水,在光滑如镜的紫檀木小几上,缓慢而凝重地写下两个力透几背、充满杀伐之气的字:
「寿王」
王德海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完全领会了谢清晏的意图!
太后的杀局是精心编织的内外双环!宫内的毒香是绝杀萧彻的淬毒匕首,宫外那所谓的“东风”,必然就是蛰伏已久、蠢蠢欲动的寿王萧玦!只有宫内剧变引发大乱,宫外“东风”才能趁势而起,搅乱乾坤,颠覆皇权!
“老奴明白!” 王德海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豁出性命的狠绝,“这就去安排!布下天罗地网!” 他不再多言,如同嗅到血腥的苍老猎豹,带着那要命的证物和瘫软的老太监,再次匆匆离去,身影没入殿外更深的阴影之中,去布置那张无形的、等待猎物自戕的大网。
殿内彻底陷入死寂。
谢清晏缓缓走到窗边,雕花的窗棂外,天空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寒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落下,发出沙沙的哀鸣,如同这深宫无数枉死者的低泣。
掌心那粒从锦囊中取出的“冰魄凝神砂”,冰凉刺骨,寒意仿佛能渗入骨髓。他低头,凝视着这晶莹剔透、内里却隐藏着无尽污秽与疯狂的死亡之物,指尖缓缓收拢,将那冰晶死死攥在掌心,尖锐的棱角刺痛皮肤。
“太后……老虔婆……你想借这“香”燃尽我的性命,摧毁萧彻的意志,为你那蠢儿子铺就篡位之路?”沈言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冰寒彻骨的冷笑,一股从未有过的、混合着冰冷战意与炽热守护欲的洪流在胸中奔腾咆哮。“那就看看,是你这凝聚了尸骸怨毒的“缠心离魂引”更毒,还是我这异世而来的魂魄……命更硬!”
谁都别想碰我沈言也别想动萧彻!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最锋利的箭矢,穿透重重宫阙的阻隔,仿佛看到了前朝乾清宫外那跪满白玉丹墀、以死相逼的群臣身影,看到了那高高龙椅之上,为了他正独自承受着滔天压力与无边怒火的帝王——萧彻。
萧彻……他无声地默念着这个名字。那个为他挡下焚身磷火、为他力抗朝堂腥风血雨、为他落下滚烫男儿泪、又因他一个主动的吻而狂喜到浑身颤抖的男人。那个……他刚刚亲手触碰了唇瓣的、疯子一样的男人。
直男的堡垒?早已化为齑粉,随风而逝。
此刻心中充斥的,是一种更加炽热、也更加沉重如山的东西——守护。
他要守护这份在血与火、阴谋与算计中挣扎萌生的、带着铁锈与泪水温度的感情,更要守护那个将一颗赤诚滚烫、毫无保留的心脏,笨拙又霸道地捧到他面前、不惜与整个天下为敌的……疯子帝王。
窗外的风,陡然变得更加凄厉凶猛,卷着尘土和枯枝,狠狠抽打在窗棂之上,发出呜呜的尖啸,如同鬼哭。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深宫的血雨腥风,已至门前!
沈言握紧了掌中那枚如同毒牙般的冰晶毒砂,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与尖锐的棱角,如同握住了反击的利刃。眼底深处,那抹沉静之下,是熊熊燃烧的、冷静到极致也决绝到极致的火焰。
太后的杀局已亮出最后的、最毒的獠牙,而他和萧彻的反击,也即将在这深宫的血雨腥风与滔天巨浪之中,轰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