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雷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快。
女生宿舍里,压抑的哭泣声迅速蔓延开来。从最初的一两个女生低声抽泣,到后来大半个屋子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泣声。她们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世界抛弃了的孩子,那个无所不能的杨老师此刻也不知身在何方,没有像往常一样及时出现给予她们安慰和依靠。所有的恐惧和无助只能自己硬生生地扛着。
“呜……我受不了了,明天一早我就要下山……我一分钟都不想待了……”一个女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都沙哑了。
“我也是……这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负面情绪开始将所有人都卷了进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赵敏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黑暗中大家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都别哭了。”
“哭有用吗?”赵敏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成熟,“哭能让屋子不漏雨?还是能把虫子都哭死?还是能让咱们现在就回到城里舒服的床上?”
一连串的质问让屋子里的哭声彻底停了下来,只剩下几个女生小声的抽泣。
“我以前……比这差得多的地方都住过。”赵敏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所有人听,“有一年冬天,我妈病得最重的时候,家里交不起暖气费,窗户还漏风。我每天晚上都得用旧报纸把窗户缝塞上,然后把家里所有的被子都盖在我妈身上。我就穿着棉袄缩在床脚睡。半夜冻醒了,就起来走几圈,身上热了再回去躺下。”
她平静地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她们第一次知道,这个平时看起来冷漠的同班同学竟然有过这样一段她们想都不敢想的过去。
“那时候我也想哭。”赵敏说,“但是我知道,我若哭了我妈听见会更难受。我得撑着,我是她唯一的指望。”
她深吸了一口气变得坚定起来:
“现在这算什么?不过是屋子漏了点雨,被子潮了点,有几只虫子而已。我们有瓦遮头,有被子盖,没挨饿,没受冻。明天早上太阳一出来,一切就都好了。跟你们说,现在最该担心的不是我们,而是住在‘总统套房’那帮大少爷们,指不定被淹成什么样了呢。”
她用最后那句幽默的话来逗同学。“扑哧”一声,黑暗中不知是谁第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就被冲散了刚才凝重的气氛。
“对啊……王昊他们那屋子漏得跟水帘洞似的,他那个宝贝睡袋估计已经可以养鱼了。”
“哈哈哈,他明天起来会不会发现自己漂在水上?”
“还有林天大神,他那么爱干净,估计现在正盘腿坐在床上思考人生呢。”
女生们七嘴八舌地调侃起来,想象着男生宿舍那边的惨状,心情竟然奇迹般地好了许多。幸灾乐祸有时候确实是人类最有效的减压方式之一。
一直没说话的陈静默默地从自己的行李箱里翻出了一个小小的急救包。她打开随身带着的微型手电筒,光照亮了宿舍的一角。
“我这里有驱蚊水和止痒的药膏,谁被咬了可以过来擦一下。”
女生们愣了一下,然后一个个地凑了过去。陈静小心翼翼地帮她们在红肿的包上涂抹药膏,清凉的触感不仅缓解了皮肤的瘙痒,更安抚了她们的内心。
赵敏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她走到那个墙角漏雨的地方,发现雨水是从窗框的缝隙里渗进来的。她从书包里找出几本没用的本子撕成条塞进了漏水的缝隙里。
雨水竟然被堵住了。
“哇!赵敏,你好厉害!”
“你是怎么想到的?”
面对同学们的惊叹,赵敏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生活小窍门而已。”
女生宿舍的这场危机悄无声息地被她们自己化解了。她们挤在一起,小声地聊着天,分享着彼此的零食(那些从“行李精简运动”中幸存下来的),恐惧和委屈慢慢消散。不知不觉中,她们带着疲惫沉沉睡去。
而另一边,“总统套房”里的战况则要激烈得多。
男生们天生就比女生皮实,也更乐天。最初的混乱过后,他们很快就把这场漏雨危机变成了一场充满乐趣的抗洪抢险游戏。
“报告总指挥!三号床位(王昊)已被淹没,请求支援!请求支援!”一个男生捏着嗓子,模仿着电影里的腔调大喊。
总指挥张伟同志此刻正光着膀子,手持一个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破脸盆,站在漏得最厉害的屋顶下接着落下的雨水。
“三号床位放弃抵抗,自行转移!二号、四号床位注意掩护!”张伟颇有大将风范的指挥者。
王昊早就从他那可以“养鱼”的睡袋里爬了出来,他看着张伟用脸盆接水的“傻样”,忍不住吐槽:“我说伟哥,你这是行为艺术吗?这得接到什么时候去?”
张伟把接了半盆的水“哗啦”一声泼到门外,回头瞪了他一眼:“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光动嘴皮子谁不会?”
“嘿,你还别说,本少爷有的是智慧。”王昊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从自己的行李里翻出了一样“违禁品”——一大卷他偷偷藏起来的超大号的黑色垃圾袋。
“看见没?高科技防水材料!”王昊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垃圾袋,“把它撕开,铺在咱们头顶上,不就行了?”
这个简单粗暴但极具创意的想法,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我靠!昊哥,你真是个天才!”
“快快快!动手!”
于是,在林天的“技术指导”下(他计算出漏雨点的分布和垃圾袋的最佳覆盖角度),几个男生爬上桌子,七手八脚地用胶带(也是王昊的私藏)和绳子,在他们的床位上方,拉起了由垃圾袋拼接而成的防水网。
虽然看起来歪歪扭扭,丑得不忍直视,但效果却是立竿见影。雨水滴落在塑料布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然后顺着倾斜的角度流向墙角的水桶里。他们的床位安全了。
“哦耶!成功了!”
男生们击掌欢呼,充满了成就感。
王昊叉着腰看着自己的杰作,得意地对张伟说:“怎么样?服不服?关键时刻,还得靠脑子。”
张伟撇了撇嘴没说话。
解决了最大的危机,男生们的精力也开始过剩。有人提议讲鬼故事,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于是,在这风雨交加的山村夜晚,一场别开生面的恐怖故事大赛拉开了帷幕。
他们把手电筒从下巴往上照着,把脸照得扭曲变形,轮流讲述着自己听过的、或者瞎编的恐怖故事。一个个老套的故事在眼下这个氛围的烘托下变得格外吓人。讲到高潮处,总有人配合着外面的雷声突然发出一声怪叫,吓得所有人一阵鬼哭狼嚎。
连一向冷静的林天都被这群戏精同学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耳边吵闹的声音,看着黑暗中那一张张被手电筒光照亮的脸,心中那点因为环境改变而带来的不适早已烟消云散。
他忽然觉得,或许杨老师是对的。
这样的夜晚,比他玩过的任何一款生存类游戏都要来得更真实,也更刺激。
在这场集体自救和自我娱乐的狂欢中,男生们也渐渐耗尽了精力,东倒西歪地睡了过去。鼾声、梦话取代了之前的鬼哭狼嚎。
办公室里,杨明宇一直没有躺下。
他听着隔壁两个宿舍从最初的骚乱和哭泣,到后来的调侃和欢笑,再到最后归于平静。
他知道,这群孩子比他想象中要坚强,也比他们自己想象中要能干得多。
当东方的天空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杨明宇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雨已经停了。
空气清新,带着雨后特有的甘甜味。鸟儿在枝头欢唱着,远处的山谷里升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如梦似幻。
他走到两个宿舍的门口,静静地听了听,里面是平稳的呼吸声。
他笑了笑,转身走向了院子里的那口压水井,挽起袖子开始为他的学生们准备新一天的“早餐”——压一桶足够他们洗漱的井水。
这一夜的风雨没有打垮他们,反而让他们褪去了脆弱的外壳,催生出了更坚韧的内在。
当他们醒来,看到这雨后初晴的世界时,他们会明白昨夜经历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因为,有些成长注定要在风雨里才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