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废弃工厂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寂静。白日里与实验室小队激战留下的血迹尚未干涸，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与硝烟混杂的气味。苏冉站在临时搭建的了望台上，目光却并未投向远处可能存在的危险，而是紧紧锁在下方角落里那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林默。
他独自坐在一堆废弃轮胎上，背对着她，弓起的脊梁显得僵硬而孤独。自战斗结束，他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仿佛一尊被遗忘在时光里的石像。苏冉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而胀痛。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不是以往任务完成后的疲惫，也不是力量消耗过度的虚脱，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疏离。
她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夜风，最终还是走了下去。脚步很轻，踩在碎石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但林默显然听到了，他的肩膀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却没有回头。
“小默。”苏冉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放得极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他没有回应，连呼吸声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苏冉又走近了一步，借着朦胧的月光，她能看清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手背上甚至还有一丝未擦干净的血迹。那不是他的血。
“你……还好吗？”她问，心里明知故问。
这一次，林默有了反应。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在夜色中显得愈发幽深的眸子看向她。里面没有了平日看向她时那份依赖或温和，也没有了对敌人时的冰冷残酷，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迷茫，以及一丝……来不及完全掩去的后怕。
“苏姐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干涩得厉害。
“我在。”苏冉立刻应道，心脏因他那声称呼里不易察觉的脆弱而狠狠一揪。她不再犹豫，快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试图与坐着的他平视。“告诉我，怎么了？”
林默的视线与她交汇，那空洞里终于裂开一道缝隙，流露出真实的痛苦。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曾轻易折断敌人脖颈、此刻却微微颤抖的手。
“我……”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语沉重得难以负荷，“我差点……失控。”
苏冉屏住了呼吸。她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白天的战斗中，当那个实验室的队员试图用特制武器偷袭她时，林默身上爆发出的那股暴戾气息，几乎凝成实质。她亲眼看着他以远超必要的残忍手段虐杀了那个袭击者，那一刻，他眼中闪烁的不是她熟悉的、被引导向“正确”方向的力量，而是纯粹的、近乎享受的毁灭欲。虽然那感觉只有一瞬，虽然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继续用高效而非虐杀的方式清理了剩余敌人，但那一瞬间的黑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进了苏冉的心里。
她一直在等，等他主动开口。
“他们用那种武器……针对我。”林默的声音很低，带着回忆时的滞涩，“很烦。脑子里很吵。然后，他差点伤到你。”他猛地攥紧了拳，指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我看到你差点……我当时只想……”
他顿住了，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种汹涌而至的杀意。
“我只想把他们……全都撕碎。”他终于说了出来，声音里带着一种自我厌恶的颤栗，“不只是解决威胁，是……享受那个过程。感觉……很痛快。”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了下去，不敢再看苏冉的眼睛。
苏冉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如此。不是她的错觉。原着中那个视生命如草芥、以毁灭为乐的“骸骨君王”的影子，在今天，因为保护她，险些挣脱她多年来用“真善美”编织的牢笼，彻底显现。
恐惧吗？有的。在那一刻，她确实感到了源自本能的恐惧。但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自己体内潜藏的黑暗而惶恐不安、自我怀疑的少年，那点恐惧被更汹涌的心疼和责任感淹没了。
他没有沉溺其中，他在挣扎，他在害怕，他在向她坦白。
这比什么都重要。
苏冉没有说什么“没关系”或者“这不是你的错”之类的空话。在末世，对与错的界限本就模糊。她只是伸出手，不是去碰他那双沾染过血腥的手，而是轻轻地、坚定地，抱住了他。
林默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我知道。”苏冉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温暖而平稳，“我知道你在努力控制。我知道你保护了我。”
她感觉到怀里僵硬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对不起……”他把脸埋在她的肩窝，声音闷闷的，带着压抑的哽咽，“我让你害怕了……我看得出来。”
苏冉收紧了手臂，用力地回抱他，仿佛想通过这个拥抱将自己的力量和信念传递给他。
“我是害怕了。”她诚实地承认，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又是一僵，“但我怕的不是你的力量，小默。我怕的是你被那种感觉控制，怕你独自一个人面对这些，怕你觉得……我不再需要你了，或者你不再需要我了。”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小时候他做噩梦时那样。
“力量本身没有对错，关键在于使用它的人。”她重复着不知说过多少遍的话，但这一次，含义更深，“黑暗也好，光明也罢，它们都是你的一部分。拒绝它，压制它，只会让它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更猛烈地爆发出来。我们要做的，不是消灭它，而是学会驾驭它，让它为你所用，而不是你被它奴役。”
林默安静地听着，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只是依旧紧紧抓着她的衣角，像个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归途的灯塔。
“你今天保护了我，这是结果。”苏冉继续道，语气坚定，“至于过程……我们可以慢慢学，学会在保护想保护的人时，如何更精准，更……不被那股快感吞噬。这很难，我知道，但我会陪着你，我们一起学。”
怀里的少年终于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但那双黑眸里的迷茫和恐惧散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理解后的脆弱，以及重新燃起的微光。
“真的吗？”他问，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希冀，“你不会……离开我？”
“永远不会。”苏冉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动摇，斩钉截铁，“你是我养大的孩子，林默。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我们是家人。”
“家人……”林默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要从里面汲取力量。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与坚定的脸庞，那股几乎将他淹没的自我厌弃感，终于被一种温热的、名为“被接纳”的暖流缓缓驱散。
他再次低下头，这次是轻轻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汲取着这份独一无二的温暖和安宁。
苏冉任由他靠着，目光投向远处依旧黑暗的荒野，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前路依旧布满荆棘，林默体内的黑暗面如同潜藏的火山，不知何时会再次喷发。但她知道，她不能退缩，不能恐惧。她是他的锚，是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也是最牢固的连接。
教育一个反派走向光明，从来不是让他变成圣人，而是让他学会在拥有毁灭力量的同时，依然选择守护。
今夜，他们共同面对了内心最深处的阴影。而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他们的路，也还要继续走下去。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