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效应在集体生活中总是被无形地放大,尤其是在夜晚。训练结束后,各连队偶尔会组织一些小型文艺活动,或是几个连队聚在一起搞联谊,用轻松的方式缓解连日来的疲惫与紧张。
这天晚上,天空澄澈如洗,一轮明月高悬,银白色的月光洒在操场上,像铺了一层薄薄的霜。微风拂过草地,带来夏夜特有的清凉气息。三营的二连和三连被安排在操场中央的草坪上围坐成一个大圈,开展一场即兴的联谊活动。没有舞台,没有灯光,只有远处几盏昏黄的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还有满天繁星静静闪烁,仿佛也在注视着这群年轻人。活动内容很随意——唱歌、跳舞、讲笑话都可以,目的只有一个:让这些刚经历高强度训练的年轻人,在严肃的纪律生活之外,释放压力,拉近距离。
起初,气氛还有些拘谨。大家穿着宽大的迷彩服,坐在柔软的草地上,彼此之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有人低头摆弄鞋带,有人仰头看星星,笑声也带着几分克制,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宁静。但在两位连队指导员的鼓励下,终于有几个性格活泼的同学主动站了出来。第一个上场的是个戴眼镜的男生,他清了清嗓子,唱了一首当下流行的歌曲。嗓音虽不算专业,但节奏准确,情绪饱满,唱到副歌时还做了个夸张的手势,惹得周围人一阵哄笑。第二个是个短发女生,跳了一段街舞,动作利落有力,转身、下腰、定点一气呵成,引得阵阵喝彩。第三个则是个爱说相声的胖子,一张嘴就是连珠炮似的段子,语言幽默,包袱不断,逗得全场前仰后合,连指导员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虽然节目水平参差不齐,但每一段表演结束,掌声都真诚而热烈。渐渐地,原本紧绷的情绪松弛下来,笑声越来越多,话语越来越密,圈子也越来越热闹。有人开始互相递水,有人悄悄分享零食,还有人拿出手机借着微弱的光拍照留念。空气中流动着一种青春独有的热情与纯粹,像篝火未燃却已暖意融融。
就在这时,三连的一个男生突然站起来,声音洪亮地喊道:“哎!二连的汤予竹同学不是音乐系的高材生吗?还是个大主播呢!来一个呗!让我们见识一下专业水准!”
这话一出,像是点燃了引信。
“对啊!汤予竹来一个!”
“音乐系的代表不能缺席!”
“主播小姐姐,露一手嘛!”
“来一个!来一个!来一个!”
起哄声、掌声、口哨声此起彼伏,像潮水般涌向人群中的那个身影。周暖立刻兴奋地摇着汤予竹的手臂,眼睛亮晶晶的:“予竹!上啊!让大家看看咱们音乐系的实力!”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扯了扯汤予竹的袖子,生怕她拒绝。同连队的同学们也都转过头来,目光里满是期待,有的甚至已经开始拍手打节奏。在这种氛围中,被众人一致推举,若执意拒绝,反倒显得不合群,甚至可能扫了大家的兴致。
汤予竹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线,心里有些无奈。她本就不是喜欢张扬的人,直播也只是在厨房那个小小的空间里,对着镜头轻声细语地分享生活日常——煮一碗面、泡一杯茶、哼几句歌。可此刻,周围是一张张真诚的笑脸,空气中流动着青春独有的热情与纯粹。那点犹豫,像夜风拂过的薄雾,慢慢散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月光温柔地笼罩着她,将她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即便裹在宽松的迷彩服里,也无法掩盖她挺拔的身姿和清丽的气质。她的头发被晚风吹起一缕,轻轻贴在脸颊边,眼神平静却不失坚定。她一步步走向圆圈中央,脚步不急不缓,每一步都踏得踏实而从容。
站定后,她轻轻拢了拢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仰望着她的脸。有好奇,有期待,也有善意的笑意。她嘴角微扬,声音清澈而富有穿透力,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动听,仿佛能抚平人心中的躁动。
“大家好,我是二连的汤予竹。”她顿了顿,语气温和,“既然大家都这么热情,那我就唱一首歌吧。一首《起风了》,送给大家,也送给这段即将结束的军训时光。”
没有伴奏,没有扩音设备,甚至连麦克风都没有。但她站在那里,就像天生属于舞台。她闭了闭眼,调整呼吸,然后轻轻启唇。
第一个音符响起的那一刻,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她的声音干净、温润,带着恰到好处的情感起伏,每一个转音都细腻自然,尾音轻颤却不做作。清唱本是最考验功底的形式,而她却唱得从容不迫,仿佛整片夜空都是她的背景乐,风是她的节拍,星光是她的聚光灯。
当唱到“我曾难自拔于世界之大,也沉溺于其中梦话”时,不少人眼神微动,似有所感。有人低头看着脚尖,有人轻轻咬住嘴唇,仿佛被歌声牵回了自己的回忆。而到了“如今走过这世间,万般流连”,那种淡淡的离愁与成长的感慨,悄然弥漫在空气里,像月光一样无声浸润每个人的心。
风轻轻吹过草地,树叶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她伴奏。一只飞蛾扑闪着翅膀掠过她的肩头,又悄然飞远。有人不自觉地跟着轻轻哼唱,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有人悄悄掏出手机想录一段视频,却又怕打扰这份宁静,最终只是默默放下,转而凝神聆听。整个场地陷入一种近乎神圣的安静,唯有她的歌声在夜色中缓缓流淌,像一条温柔的河,穿过少年们尚未完全成熟的心田。
最后一个音落下,余音仿佛还悬在空中,久久不肯消散。片刻沉默后,掌声如雷般爆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真挚。有人用力鼓掌直到手掌发红,有人笑着拍旁边人的肩膀,还有人小声说:“原来真人比直播里还好听。”
汤予竹微微一笑,脸颊染上淡淡红晕,像月光下初绽的花瓣。她轻轻鞠了一躬,动作标准却不刻板,透着一股自然的优雅。然后转身走回原位,步伐依旧平稳,仿佛刚才那一幕不过是日常的一瞬。
没有人再说话,但那份感动,久久未散。有人望着天空发呆,有人低头摆弄草叶,还有人悄悄抹了下眼角。指导员轻咳两声,笑着说:“今晚真是值了。”
月光依旧静静洒落,草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像是要把这一刻的记忆,深深印进大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