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青竹部寨外的藤萝上时，木坤已捧着一卷兽皮地图站在赵信帐外。兽皮边缘被岁月磨得发白，上面用炭笔和朱砂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有些像蜿蜒的蛇，有些像炸开的蛛网——那是百越世代相传的丛林秘图，连黑岩寨都只见过残卷。
“赵将军，这图是我父亲临终前塞给我的，说‘有朝一日遇明主，此图可换全族安宁’。”木坤的手掌在兽皮上轻轻摩挲，指腹划过一处用朱砂标红的山谷，“这里就是迷雾谷，黑岩寨在里头设了七十二处陷阱，去年有三队商队进去，就没出来过。”
赵信展开地图，借着晨光细看。图上不仅标着山脉河流，还用不同颜色标注着“瘴气带时辰”——比如迷雾谷的瘴气寅时最浓，申时最淡；“暗河深浅”——青蛇涧的暗河看似平缓，实则有三处漩涡能吞掉整只水牛；甚至连“毒虫活跃区”都画得清清楚楚，红蚁巢旁标着“晨出暮归”，毒蜂谷则写着“雨后三刻必出巢”。
“这些符号……”赵信指着一处像鹿角的标记。
“那是‘回音壁’。”木坤解释，“山谷里的石壁能把声音传三里地，黑岩寨的人就藏在那里，听脚步声判断方位，再放冷箭。”他又指向一处画着骷髅头的洼地，“这是‘腐骨坑’，底下埋着几十年的烂叶，人踩上去就会陷进去，越挣扎陷得越深，最后被沼气熏死。”
赵信让亲兵取来笔墨，对照着兽皮图，在汉军绘制的地图上一一标注。原本模糊的丛林地貌，瞬间变得清晰如掌纹。
“迷雾谷是通往黑岩寨腹地的必经之路，绕路的话要多走五天，粮草未必够。”赵信看向木坤，“你说的陷阱，可有破解之法？”
木坤蹲下身，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陷阱示意图：“他们最常用‘吊绳套’，把藤蔓藏在落叶下，人一踩就被吊到半空，等着被箭射成筛子。但青竹部的人知道，他们的藤蔓都是从西坡砍的，那里的藤蔓有个特点——怕盐水。”
“怕盐水？”
“对！”木坤眼睛发亮，“西坡的藤蔓沾了盐水会变软，撑不住成年人的重量。我们可以让前队带着盐水桶，边走边往落叶上撒，绳子一软，陷阱就废了。”他又画了个坑洞，“至于‘翻板坑’，他们会在坑边种‘酸浆草’做标记，这种草只有黑岩寨的人认识，咱们只要看到成片的酸浆草，绕着走就行。”
正说着，帐外传来一阵喧哗。只见十几个青竹部的猎手扛着长矛站在帐外，为首的是个左脸带疤的青年，正是昨天带头射退黑岩寨二当家的阿吉。
“赵将军！”阿吉单膝跪地，声音洪亮，“我们熟迷雾谷的路，愿做向导，带汉军穿谷！”
他身后的猎手们纷纷附和：“我们不怕黑岩寨！让他们看看青竹部的厉害！”
赵信看着这些皮肤黝黑、眼神却亮得像星子的青年，又看了看木坤。木坤点点头：“阿吉是族里最机灵的，从小在迷雾谷采药，闭着眼都能走出去。”
“好。”赵信扶起阿吉，“那就辛苦你们了。”
三日后，汉军小队整装待发。阿吉和五个猎手走在最前，每人背着个竹筒，里面装着盐水，边走边往两侧的落叶丛里撒。阳光透过树冠的缝隙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原本阴森的迷雾谷，竟少了几分诡异。
“将军您看！”阿吉突然停住，指着前方一片开着紫花的草丛，“这就是酸浆草，底下肯定有翻板坑。”
亲兵用长矛试探着往草丛旁一戳，果然“咔哒”一声，地面陷下去一块，露出底下插满尖竹的深坑。
“厉害！”陈武忍不住赞叹，“若不是你们，咱们至少得折损一半人手。”
阿吉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这不算啥。前面到回音壁了，都小声点，说话用手势。”
众人立刻噤声，跟着阿吉猫着腰往前走。穿过一段狭窄的石壁，果然听到前方传来模糊的说话声——是黑岩寨的守卫在聊天。
“……巴图首领说了，汉军肯定不敢走迷雾谷，咱们在这儿守着就是白费力气。”
“谁说不是呢？昨天青竹部那帮叛徒居然敢还手，等首领腾出手，非把他们寨子烧了不可！”
阿吉示意众人停下，自己从背上解下个陶罐，里面装着硫磺粉。他悄悄绕到石壁另一侧，猛地将陶罐砸向守卫的方向，同时吹了声口哨。
硫磺粉在空气中炸开，呛得守卫们咳嗽不止。阿吉大喊一声：“动手！”
汉军士兵如箭般冲出，青竹部的猎手们则熟练地爬上岩壁，从上方扔下绑着石头的藤条，精准地砸中守卫的手腕。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十几个守卫就被捆了个结实，嘴里塞着布，只能“呜呜”挣扎。
“搜他们的身！”赵信下令。
亲兵从一个守卫怀里搜出块兽皮，上面画着迷雾谷的陷阱分布图——比木坤的图简略不少，但标着几处汉军地图上没有的暗哨。
“阿吉，你们部落的图上，没标这些暗哨。”赵信指着兽皮。
阿吉凑近一看，皱起眉：“这是新添的！黑岩寨肯定怕咱们带汉军过来，偷偷加了哨卡。”他略一思索，“不过他们的暗哨有个规矩，每隔一个时辰会吹一次‘骨哨’报平安，咱们可以学他们的调子，骗过去。”
果然，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前方传来“呜——呜——”的骨哨声。阿吉深吸一口气，用手指在嘴边打了个呼哨，吹出一模一样的调子。
片刻后，前方回了两声骨哨，算是应答。
“成了！”阿吉压低声音，“他们以为是自己人。”
就这样，汉军小队在阿吉等人的带领下，避开了一处处陷阱，骗过了一个个暗哨。遇到瘴气浓的地方，阿吉就让大家嚼“醒神草”，那草带着辛辣的味道，能让人瞬间清醒；走到暗河边，他又教大家辨认“浮石”——这种石头看着普通，却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踩着浮石过河，比绕道节省了半个时辰。
黄昏时分，队伍终于走出迷雾谷。站在谷口回望，那片阴森的丛林在暮色中像头蛰伏的巨兽，却再也无法让人胆怯。
“赵将军，前面再走十里，就是黑岩寨的粮仓。”阿吉指着远处的炊烟，“他们把半数粮草都藏在那儿，守兵不多。”
赵信看着地图上被标注得密密麻麻的陷阱位置，又看了看身边这些脸上沾着泥却眼神兴奋的青竹部猎手，忽然明白——所谓破局，从来不是硬闯，而是找到懂路的人，借着力，一步步把荆棘劈开。
亲兵递来水囊，赵信递给阿吉：“歇口气，今晚咱们端了他们的粮仓。”
阿吉接过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抹了把嘴：“好！让黑岩寨的人看看，青竹部不是叛徒，是帮着朝廷除害的好汉！”
远处的黑岩寨里，巴图还在对着地图发脾气，他实在想不通，汉军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穿过迷雾谷。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带着青竹部智慧的箭头，已经瞄准了他的软肋。